武見長,他讀書極多,一手書法更是絕不遜於大多數大臣。這書齋中四面書架上竟是各色典籍,卷缸中斜插著各式各樣的卷軸,大案上文房四寶皆是精品。一邊書架旁的長榻上,一箇中年人閒適高臥,睡夢正酣,在這種沒人發出聲音的地方,那均勻的呼吸聲每個人都聽得清清楚楚,以至於高力士不覺側目瞪著身旁那從者。

天子都已經駕臨了,為何不把杜士儀叫醒!

那從者在高力士如同刀子似的目光下駭然後退了一步,這才小聲說道:“杜大帥之前囑咐過,說前些日子四處求神拜佛,實在累壞了,在家裡也不得安生,好容易躲到大將軍這裡來能得個清閒,且讓他好好睡一覺再說,就算天塌下來……”他使勁吞了一口唾沫,這才在眾人的炯炯目光下用更低的聲音說道,“就算天塌下來,長安城有的是能人志士,想必不用他頂著。”

嘴裡這麼說,可那從者自己清楚,杜士儀是這麼說過,可此前他躲懶離開了一會兒,等回來之後根本就不知道天子突然駕臨高宅,可這樣的緣由是不可能當面說出的。好在他這樣的理由彷彿取信了人,不多時,他就聽得彷彿是誰輕笑了一聲。

出聲發笑的不是別人,正是李林甫。他若無其事地出口說道:“杜君禮這話可是太小看自己了,連日以來,不知道多少人都在稱頌他的滅突厥之功。要知道,此次兩路夾擊大獲全勝,河東節度使王忠嗣固然功不可沒,可杜君禮籌謀多年之功方才是最重要的。臣身為宰相,多年未有多少功績,實在是應該退位讓賢了。”

獻俘獻捷雖然已經結束,但天子尚未論功行賞,李林甫的話彷彿在提醒天子,只有拜相才能酬勞這樣的不世之功。這雖是高力士心中所願,韋堅亦是打算燒一把火,可兩人誰都不認為李林甫會那麼好心,所謂退位讓賢根本就是以退為進,居心叵測。

果然,李隆基聞言登時皺了皺眉:“杜君禮之功是杜君禮之功,你這個宰相多年來執政輔國,功勞苦勞朕都看在眼裡,說什麼退位讓賢?”

李林甫既然終於出招,此刻自然不會就此罷休。他瞥了韋堅一眼,隨即恭恭敬敬地下拜道:“臣這是心裡話。開元以來的宰相之中,姚宋之賢,無人能比。而論文采,臣不及從前的張燕公和九齡公,論武略,臣及不上蕭徐公和杜君禮,而論財計之能,臣也不及當年的宇文公和如今的韋子金,而論體會陛下的心意,臣更是遠不及高大將軍。臣既然樣樣及不上別人,群臣當中又常有人對臣頗有微詞,現如今退位讓賢,一如蕭徐公當年,豈不是陛下用人之德?”

一口氣把姚崇、宋璟、張說、張九齡、蕭嵩、杜士儀、宇文融、韋堅、高力士全都拿了出來和自己作對比,李林甫這一番話說得誠懇動情,把自己貶得一無是處,可誰都能聽得出來,那頗有微詞四個字,方才是藏在無數自謙之語中最鋒利的殺手鐧!而且,宰相當中夾雜了杜士儀和韋堅二人,這是何意?

“什麼頗有微詞,當初那些大放厥詞之輩已然左遷,現如今怎會又有那等不知天高地厚之輩!”

李隆基最初用李林甫,是因為他處置政事無不深合他心意,不會爭來鬧去讓他煩心,後來出了武惠妃的事,他用李林甫是為了制衡太子。可這些年李林甫在位時間越來越長,他這個撒手掌櫃越來越輕鬆,也就越來越懶得折騰換人。即便杜士儀確實功高,資歷人望年紀也都足夠拜相,可他仍然在心中猶豫。此刻聽到李林甫這些似是而非的話,他就更加心中慍怒了。

到了這份上,高力士知道,自己再說什麼很可能適得其反,他深深吸了一口氣,乾脆快步上前推搡了杜士儀兩下,又開口喚了兩聲君禮。就只見杜士儀睡眼惺忪地睜開了眼睛,認出是他後就打了個呵欠。

“大將軍這是終於見完客人了?什麼時辰了,別到我回去的時候碰上宵禁就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