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乃倚窗高吟高學士《梅花詩》二句,道:“雪滿山中高士臥,月明林下美人來。”

李甲聽得鄰舟吟詩,舒頭出艙,看是何人。只因這一看,正中了孫富之計。孫富吟詩,正要引李公子出頭,他好乘機攀話。當下慌忙舉手,就問:“老兄尊姓何諱?”李公子敘了姓名鄉貫,少不得也問那孫富,孫富也敘過了。又敘了些太學中的閒話,漸漸親熟。孫富便道:“風雪阻舟,乃天遣與尊兄相會,實小弟之幸也。舟次無卿,欲同尊兄上岸,就酒肆中一酌,少領清誨,萬望不拒。”公子道:“萍水相逢,何當厚擾?”孫富道:“說那裡話!‘四海之內,皆兄弟也’。”喝教艄公打跳,童兒張傘,迎接公子過船,就於船頭作揖。然後讓公子先行,自己隨後,各各登跳上涯。

行不數步,就有個酒樓,二人上樓,揀一副潔淨座頭靠窗而坐。酒保列上酒餚,孫富舉杯相勸,二人賞雪飲酒。先說些斯文中套話,漸漸引入花柳之事。二人都是過來之人,志同道合,說得入港,一發成相知了。孫富屏去左右,低低問道:“昨夜尊舟清歌者何人也?”李甲正要賣弄在行,遂實說道:“此乃北京名姬杜十娘也。”孫富道:“既系曲中姊妹,何以歸兄?”公子遂將初遇杜十娘,如何相好,後來如何要嫁,如何借銀討他,始末根由,備細述了一遍。孫富道:“兄攜麗人而歸,固是快事,但不知尊府中能相容否?”公子道:“賤室不足慮。所慮者,老父性嚴,尚費躊躇耳!”孫富將機就機,便問道:“既是尊大人未必相容,兄所攜麗人何處安頓?亦曾通知麗人,共作計較否?”公子攢眉而答道:“此事曾與小妾議之。”孫富欣然問道:“尊寵必有妙策。”公子道:“他意欲僑居蘇杭,流連山水。使小弟先回,求親友宛轉於家君之前。俟家君回嗔作喜,然後圖歸,高明以為何如?”孫富沉吟半晌,故作愀然之色,道:“小弟乍會之間,交淺言深,誠恐見怪。”公子道:“正賴高明指教,何必謙遜?”孫富道:“尊大人位居方面,必嚴帷薄之嫌。平時既怪兄遊非禮之地,今日豈容兄娶不節之人。況且賢親貴友誰不迎合尊大人之意者?兄枉去求他,必然相拒。就有個不識時務的進言於尊大人之前,見尊大人意思不允,他就轉口了。兄進不能和睦家庭,退無詞以回覆尊寵。即使留連山水,亦非長久之計。萬一資斧困竭,豈不進退兩難!”公子自知手中只有五十金,此時費去大半,說到資斧困竭,進退兩難,不覺點頭道是。

孫富又道:“小弟還有句心腹之談,兄肯俯聽否?”公子道:“承兄過愛,更求盡言。”孫富道:“疏不間親,還是莫說罷。”公子道:“但說何妨。”孫富道:“自古道婦人水性無常,況煙花之輩少真多假。他既系六院名姝,相識定滿天下。或者南邊原有舊約,借兄之力挈帶而來,以為他適之地。”公子道:“這個恐未必然。”孫富道:“即不然,江南子弟最工輕薄,兄留麗人獨居,難保無逾牆鑽穴之事。若挈之同歸,愈增尊大人之怒。為兄之計,未有善策。況父子天倫必不可絕。若為妾而觸父,因妓而棄家,海內必以兄為浮浪不經之人。異日妻不以為夫,弟不以為兄,同袍不以為友,兄何以立於天地之間?兄今日不可不熟思也!”公子聞言,茫然自失,移席問計:“據高明之見,何以教我?”孫富道:“僕有一計,於兄甚便。只恐兄溺枕蓆之愛,未必能行,使僕空費詞說耳!”公子道:“兄誠有良策,使弟再睹家園之樂,乃弟之恩人也。又何憚而不言耶?”

孫富道:“兄飄零歲餘,嚴親懷怒,閨閣離心,設身以處兄之地,誠寢食不安之時也。然尊大人所以怒兄者,不過為迷花戀柳,揮金如土,異日必為棄家蕩產之人,不堪承繼家業耳。兄今日空手而歸,正觸其怒。兄倘能割衽席之愛,見機而作,僕願以千金相贈。兄得千金以報尊大人,只說在京授館,並不曾浪費分毫,尊大人必然相信,從此家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