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該說個明白了。”伯牙卻才沈吟,那老者道:“先生這等吟想,一定那說路的,不曾分上下,總說了個集賢村,教先生沒處抓尋了。”伯牙道:“便是。”老者道:“兩個集賢村中,有一二十家莊戶,大抵都是隱遁避世之輩。老夫在這山裡,多住了幾年,正是‘士居三十載,無有不親人’。這些莊戶,不是舍親,就是敝友。先生到集賢村必是訪友,只說先生所訪之友姓甚名誰,老夫就知他住處了。”伯牙道:“學生要往鍾家莊去。”

老者聞“鍾家莊”三字,一雙昏花眼內,撲簌籟掉下淚來,道:“先生別家可去,若說鍾家莊,不必去了。”伯牙驚問:“卻是為何?”老者道:“先生到鍾家莊,要訪何人?”伯牙道:“要訪子期。”老者聞言,放聲大哭道:“子期鍾徽,乃吾兒也。去年八月十五采樵歸晚,遇晉國上大人俞伯牙先生。講論之間,意氣相投。臨行贈黃金二笏。吾兒買書攻讀,老拙無才,不曾禁止。旦則採樵負重,暮則誦讀辛勤,心力耗廢,染成怯疾,數月之間,已亡故了。”伯牙聞言,五內崩裂,淚如湧泉,大叫一聲,傍山崖跌倒,昏絕於地。鍾公用手攙扶。回顧小童道:“此位先生是誰?”小童低低附耳道:“就是俞伯牙老爺。”鍾公道:“元來是吾兒好友。”扶起伯牙甦醒。伯牙坐於地下,口吐談痰涎,雙手捶胸,慟哭不已,道:“賢弟呵,我昨夜泊舟,還說你爽信,豈知已為泉下之鬼,你有才無壽了!”鍾公拭淚相勸。伯牙哭罷起來,重與鍾公施禮。不敢呼老丈,稱為老伯,以見通家兄弟之意。伯牙道:“老伯,令郎還是停柩在家,還是出瘞郊外了?”鍾公道:“一言難盡!亡兒臨終,老夫與拙荊坐於臥榻之前。亡兒遺語囑付道:‘修短由天,兒生前不能盡人子事親之道,死後乞葬於馬安山江邊。與晉大夫俞伯牙有約,欲踐前言耳。’老夫不負亡兒臨終之言。適才先生來的小路之有,一丘新土,即吾兒鍾徽之家。今日是百日之忌,老夫提一陌紙錢,往墳前燒化,何期與先生相遇!”伯牙道:“既如此,奉陪老伯,就墳前一拜。”命小童代太公提了竹籃。

鍾公策杖引路,伯牙隨後,小童跟定,復進谷口。果見一丘新土,在於路左。伯牙整衣下拜:“賢弟在世為人聰明,死後為神靈應。愚兄此一拜,誠永別矣!”拜罷,放聲又哭。驚動山前山後,山左山有黎民百姓,不問行的住的,遠的近的,聞得朝中大臣來祭鍾子期,迴繞墳前,爭先觀看。伯牙卻不曾擺得祭禮,無以為情。命童子把瑤琴取出囊來,放於祭石臺上,盤膝坐於墳前,揮淚兩行,撫琴一操。那些看者,聞琴韻鏗鏘,鼓掌大笑而散。伯牙問:“老伯,下官撫琴,吊令郎賢弟,悲不能已,眾人為何而笑?”鍾公道:“鄉野之人,不知音律。聞琴聲以為取樂之具,故此長笑。”伯牙道:“原來如此。老伯可知所奏何曲?”鍾公道:“老夫幼年也頗習。如今年邁,五官半廢,模糊不懂久矣。”伯牙道:“這就是下官隨心應手一曲短歌,以吊令郎者,口誦於老伯聽之。”鍾公道:“老夫願聞。”伯牙誦雲:

憶昔去年春,江邊曾會君。今日重來訪,不見知音人。但見一抔土,慘然傷我心!傷心傷心復傷心,不忍淚珠紛。來歡去何苦,江畔起愁雲。子期子期兮,你我千金義,歷盡天涯無足語,此曲終兮不復彈,三尺瑤琴為君死!

伯牙於衣夾間取出解手刀,割斷琴絃,雙手舉琴,向祭石臺上,用力一摔,摔得玉軫拋殘,金徽零亂。鍾公大驚,問道:“先生為何摔碎此琴?”伯牙道:

摔碎瑤琴鳳尾寒,子期不在對誰彈?

春風滿面皆朋友,欲覓知音難上難。

鍾公道:“原來如此,可憐,可憐!”

伯牙道:“老伯高居,端的在上集賢村,還是下集賢村?”

鍾公道:“荒居在上集賢村第八家就是。先生如今又問他怎的?”伯牙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