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板上用斜削的蘆葦尖端書寫。蘆葦很硬,斜削以後有銳利鋒刃,在泥板上的刻痕線條輪廓乾淨絕對,如同刀切,有一種形體上的雕刻之美。

埃及與兩河流域古文明都有高聳巨大的石雕藝術,也有金字塔一類的偉大建築,中軸線對稱,輪廓分明,呈現一種近似幾何型的絕對完美,與他們硬筆書寫的“楔形文字”是同一美學體系的追求。

中國上古文明時期稱得上“偉大”的石雕藝術與石造建築都不多見。似乎上古初民有更多對“土”、對“木”的親近。

“土”製作成一件一件陶甕、陶缽、陶壺、陶缶,用手在旋轉的轆輪上拉著土坯,或把溼軟泥土揉成長條,一圈一圈盤築成容器。容器乾透了,放在火裡燒硬成陶。

陶器完成,初民們拿著毛筆在器表書寫圖繪——究竟是“書寫”,還是“圖繪”,學界也還有爭議。

陜西半坡遺址出土的“人面魚缽”是有名的作品。一個像巫師模樣的人面,兩耳部分有魚。影象很寫實,線條是用毛筆畫出來的,表現魚身上鱗片交錯的網格紋,很明顯沒有藉助“尺”一類的工具。細看線條有粗有細,也不平行,和埃及追求的幾何型絕對準確不同。中國上古陶器上的線條,有更多手繪書寫的活潑自由與意外的拙趣。

追溯到五千年前,毛筆可能不只決定了一個文明書法與繪畫的走向,也似乎已經虛擬了整個文化體質的大方向的思維模式與行為模式。

觀看河南廟底溝遺址的陶缽,小底,大口,感覺得到初民的手從小小的底座開始,讓一團溼軟的泥土向上緩緩延展,綻放如一朵花。拿著毛筆的手,慎重地在器物表面留下一個圓點。圓點,小小的,卻是一切的開始。因為這個“點”,有了可以延伸的“線”。“點”是開始,是存在的確定,是亙古之初的安靜。因為安靜到了極致,“線”有了探索出走的慾望。“線”是綿延,是發展,是移動,是傳承與流轉的渴望,是無論如何要延續下去的努力。

廟底溝的陶缽上,“點”延長成為“線”,“線”擴大成為“面”。如同一小滴水流成蜿蜒長河,最後匯聚成浩蕩廣闊的大海。

“點”的靜定,“線”的律動,“面”的包容,竟然都是來自同一支毛筆。

甲骨

我喜歡看甲骨,

看著看著彷彿看到乾旱大地上等待盼望雨水的生命,

一次又一次在死去的動物屍骸上契刻著祝告上天的文字……

一片龜的腹甲,一片牛的肩胛骨,或者一塊鹿的頭額骨。在筋肉腐爛之後,經過漫長歲月,連骨膜都飄洗乾淨了,顏色雪白,沒有留一點點血肉的痕跡。

動物骨骸的白,像是沒有記憶的過去,像洪荒以來不曾改變的月光,像黎明以前曙光的白,像頑強不肯消失的存在,在亙古沉默的歷史之前,努力著想要吶喊出一點打破僵局的聲音。

清光緒二十五年(一*九年),一位一生研究金石文字的學者王懿榮,在中藥鋪買來的藥材裡看到一些骨骸殘片。他拿起來端詳,彷彿那些屍骨忽然隔著三、四千年的歷史,努力擁擠著說:“我在這裡!我在這裡!” 。 想看書來

之一 漢字演變(6)

王懿榮在殘片上看到一些明顯的符號,他拂拭去灰塵積垢,那符號更清晰了,用手指去觸控,感覺得到硬物契刻的凹凸痕跡。

古代金石文字的長時間收藏研究,使王懿榮很容易辨認出這些骨骸龜甲殘片上的符號,這是比周代石鼓還要早的文字,是比晚商青銅鐫刻的銘文還要早的文字。

王懿榮發現甲骨文字的故事像一則傳奇,也使人不禁聯想:長久以來,不知道中藥鋪販賣出了多少“甲骨”,而有多少刻著商代歷史的“甲骨”早已被熬煮成湯藥,喝進病人的肚子,藥渣隨處棄置,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