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便認出了他,他就是那個殘殺我一家的老獵人,他就是那個把我帶出草原的人,他化成灰燼我也識得他的容顏。奇怪的是,我並沒有復仇的慾望,我不是一直渴望這樣的時刻嗎?

屋裡除了他便沒有他人。老太太了?老獵人老婆了?年輕獵人了?年輕獵人老婆了?還有那個純淨的女囡了?女囡如今恐怕已是青春萌動的少女了。仔細端倪著屋子裡的情景,只有兩把牙刷,兩張破床,兩條黑毛巾……所有的跡像都表明這屋裡只有兩個邋遢的男人居住。另外一個男人鐵定是年輕獵人了。我還看見斑駁的牆壁上掛著一張防沙地圖,地圖四周貼著一張張灰濛濛的獎狀,上面依次寫著:……02年防沙英雄、……03年防沙英雄、……04年防沙英雄、……05年防沙英雄。我大膽猜想,老太太歸西了,老獵人老婆因病早逝了,年輕獵人老婆帶著女囡改嫁他鄉了。倘若一切都是真的,整個村莊就只剩老獵人和年輕獵人兩個人了。

惟有他們父子倆還堅守著這片生養的熱土,與無情的風沙抗爭著,撕殺著。結果,顯而易見,他們的力量實在太薄弱。

老獵人的咳嗽愈來愈猛烈,這次我親眼看見他把手掌從嘴巴上移開,掌心一灘汙血。多麼脆弱的軀殼,我什麼也幫不了他,我該走了。

此季又是一個秋末。我想,我是能看到春天裡的草原的,倘若看不到,那秋天裡的草原依然就是最美的。我繼續往前走。

忽然,面前出現一個肩扛鋤頭、手提半籃土豆的農夫,我避之不及,和他對峙在路中央。幾秒鐘後,我認出了他,他就是那個把我帶到城市的年輕獵人,他就是那個改變我命運的人,當然,他沒有得逞。同樣,我對他也沒有了復仇的慾望,反而剎那間,我覺得他和他的父親是兩個頂天立地的英雄。他蒼老了很多,額頭上橫亙著乾澀的皺紋,亂髮中滿是搖曳的白絲。他沒有認出我,只是怔怔的盯著我,眼裡流露出些許疑惑與恐懼。片刻後,他斜身,讓我先過了去。我一瘸一瘸的從他身邊走過時,他依然沒有認出我。走了很遠後,我回頭望他,恰巧,他也回頭望我。我們的目光交織在一起,他還是沒有認出我,只是對我吆喝著,嗨!你要去哪裡?我扭過頭顱繼續朝前走,希望他是我所遇見的最後一個人類。

漫漫風沙路很不好走,比十年前更縱深。我整整走了一個月,還不見草原。期間,我就靠吃沙棘的根莖,喝露水和自己的尿液維持生命。糟糕的是,西伯利亞冷空氣的前鋒已經來到,我在狂野的風沙中就像一片飄擺不定的葉子。風大時、冷時,沙強勁時,我真怕自己被它們淹沒,再也走不出它們設計的陷阱。可是一想到,草原可能就在咫尺的前方,我便渾身充滿了勇氣和決心,就是爬也要繼續往前。

是的,我一直在肆虐的風沙中爬著前行。

我爬行了無數個咫尺後,依然沒有見到草原。我開始懷疑草原是否已被風沙完全吞沒,內蒙古大草原已從地圖上永久的消失?我怕。

我不相信,我強迫著自己不相信,草原一定就在肆虐的風沙背後,只有真正向往他的狼才能擁有他。我繼續往前爬,頂著風沙。當我肉體支撐不住的時候,我的靈魂就對我的肉體唱道:我是一匹來自北方的狼,走在無垠的曠野中,淒厲的北風吹過,漫漫的黃沙掠過,我只有咬住冷冷的牙,報以兩聲長嘯,不為別的,只為那傳說中的美麗的草原……

當我的肉體癱軟到極點時,我的靈魂就掙脫我的肉體,頂著呼嘯的風沙在肉體的前方為之鼓舞,為之振臂,為之歌唱。在激昂的歌聲中,我的肉體一次次注滿爬行的力量。

這是風的世界,這是沙的海洋,這是無邊無際的地獄。我最終沒有逃脫,被狂舞的風沙漸漸的淹沒。

風沙淹沒了我的肉體,淹沒了我的靈魂。

風沙淹沒了我的夢想與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