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一面。她頭髮散亂,神情木訥,完全一副舊社會才有的容顏,因為明知道這是生死之別,她緊張得無話可說,邊流淚邊給女兒餵奶。垂頭喪氣的譚永兵已長成半大小夥,體格健壯,生性勇猛,活脫脫就是父親年輕態的複製品。他氣鼓鼓地責問父親:“爸,你為什麼要做那麼多壞事呢?”

代群把臉別向一邊,頓了頓告訴兒子:“爸沒你想的那麼壞。”

譚永兵不解了:“那為什麼伯父一定要槍斃你啊?”

代群掩飾不住內心的失望,憤懣地說:“那說明有人比我更壞,等你日後年紀大了自然會明白。”

沒等那麼久,第二天傍晚從當面山上的練兵場傳來兩聲沉悶的槍聲時,譚永兵就明白了,從此對自己的姓氏恨之入骨。

當那顆火紅的子彈旋轉著閃過來鑽進代群的胸膛時,他悵然若失地望著鬱鬱蔥蔥的切丁寨山頂,看見一輪心事重重的夕陽輕飄飄地墜落了,他剛想說句堂皇的告別話,就感覺心中一熱,嘴裡立刻被一股滾燙的帶著甜腥味的液體灌滿了。緊接著又一聲槍響,那是行刑者朝天鳴槍為他送行。

代群的屍體剛抬進譚氏祠堂,就有人在背後放話說槍斃的凶死鬼不能葬在老虎山上,怕破了譚氏祖山的風水。李秀聽說後,選在人最多的中午時分來到曬穀坪,提高了嗓門以便讓所有的興安人都聽得見,她說:“代群就算是該死的土匪,那也是譚氏家族的土匪,他好歹沒當汗奸,沒出賣祖宗。他死了變成鬼也還是姓譚的鬼,哪個敢說不讓他上老虎山,我就把這個土匪頭子埋到他家的堂屋裡去。”

從那刻起,直到代文率部隊離家北上,李秀再沒跟代文說一句話,她發誓再也不理這個熱愛革命的兒子了。

(二)後生可氣

撤軍的前一天,代文似乎突然記起了什麼事情,當即帶領隨從人員從自源巖腳下出發沿代武修築的戰壕一路走到鐘鼓山水壩。他驚喜地發現這條蜿蜒二十多里的戰壕格外地通順,無一處呈折角的塹壕,而且沿線居然沒有構築應有的散兵坑和埋屍坑,甚至連必要的掩蔽部、休息部和交通壕也全都缺失。代文心知肚明,這不是一項半拉子工程,因為這戰壕的深度比常規的一點八米足足高出了七十厘米。第二天,代文無限期推遲了撤軍計劃,下令全軍出動,開始對這項工事進行簡單的整修和加固。

十天後,一位在巴足塘邊撈水浮蓮的少女被一條突然湧現的小溪嚇得大呼小叫時,大家正在暗地裡猜測解放軍重修戰壕是不是又要準備打仗了。將信將疑的村民全都來到桂樹下,親眼目睹了千萬年來的第一股活水注入到巴足塘中,隨即溢位塘岸,洋洋灑灑,灌溉了巴足塘腳下的一丘又一丘良田。順水而來的鮮活魚蝦從田埂上紛紛躍過,好不歡快。

第二天,譚世林再次跑去自源巖腳下察看,他的老淚隨潺潺溪水一同流淌,彷彿預見到了糧滿倉魚沉網的盛世美景。到代文的部隊離去多日後,他才確信永樂江水終於由低往高處流到了興安村,再也不會反悔了。

解放後,百廢俱興,人們趕緊收拾起舊社會的陋習,以嶄新的面貌投入到新中國的建設中。大家搞得轟轟烈烈,只有禾機無心向善,成天沒精打采,還時常忤逆生產隊長譚牛牯的勞動安排。牛牯是投案自首的土匪,因為長年遭受代群的欺壓而變得謹慎老實。他家裡還有三個即將成年的弟弟,分別是馬牯,貓牯,狗牯。這些古怪的名字全是大地主李仙寶當年的胡謅,據說可令孩子安康易養。當初代文臨走時指定他當生產隊長後,他就下決心要把自己的名字改成譚興國,逢人就自報大名,希望能改頭換面重新做人。為徹底消除地主的影響,他給兄弟們也都換上了響亮又大氣的新名字,但是,當他一再勉強別人叫那陌生的新名時其實是在呼喚別人。不僅旁人接受不了,他自己也承認自己本來就是牛牯,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