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不同於她們所遇見的同事與同學,相比之下,年輕的同事或同學,無論是形體還是眼神,顯得青澀顯得空洞,大家開開玩笑逗逗趣無妨,但不會使人產生美好的聯想,而年長的同事,腦中裝滿了專業術語加上過於具體瑣碎的生活。對人,除了挑剔偶你也有一份友好的關懷。對面的林平,充滿成熟男子漢的魅力。那魅力由他的眼角眉梢由他的唇他的形體緩緩地向外輻射,傳播,形成某種波,那波像他口中噴吐出的煙霧,在山妮的房間裡擴散。

林平幾句玩笑話,就把氣氛調劑得輕鬆和緩,見床沿上兩位年輕女子略為節制而又燦爛的笑,那心情,就像美食家面對色香味俱全的菜餚,喜不勝收。林平露出淡淡的喜悅與微笑,他把樂不可支的情緒深埋心底。

三人閒話,話各自的家鄉,話家鄉的風土人情,說自己曾有過的有趣而好笑的往事。談起往事,山妮臉上的表情總是那麼生動,兩道細眉輕輕一揚,目光裡有頑皮有隱隱的懷舊情緒,很率真。亞玲的表情,透出嫻雅,點頭微笑中有對談話內容微妙的意會。林平,他的嗓音略為沙啞卻不失渾厚,手夾著香菸,語音從容不迫疾徐有致,講的是小時候他如何與老父親作對,父親打他時他又如何高呼著我不作你家兒子一邊倉皇外逃,最後跑遍了整個縣城,逃往田埂,在他猛地跨過一個堤坎時還是被父親捉住,像拎一隻小雞似地拎回家。講述時他沒笑。但亞玲與山妮忍不住笑了。她們想象不出年少時林平的具體模樣,但她們能夠把林平與父親之間的對抗與圍追堵截想象得活靈活現,具體又生動,還能想象出當時灰暗或明亮的天空與天空下深而窄的縣城小巷,與那裸露的田埂,在那田埂上,林平鳥一樣飛過,他的父親狠命的追趕,風呼呼吹過。

父親老了。林平又說,他再也追不動我了,這就是歲月的作用。

說完,林平又吐了一口煙霧,他靜默的表情,是一幀模糊有些古舊的畫像。

山妮發現自己與亞玲忘了給林平倒水。亞玲取出土紅色的紫砂杯,山妮放上綠茶,滾燙的開水一衝,茶尖沉入杯底,再緩緩上浮,一粒粒可愛的嫩牙。

林平問亞玲經常回家嗎?從南京到宜興,交通很便利,路途也不遠,他說,亞玲說剛參加工作,不好意思請假,只能等國慶節放假了。

山妮,家那麼遠,想家嗎?一句很平常的問話,由林平的嗓子眼傳送出來,伴以他那充滿關懷的眼神,那一刻,山妮覺得自己就是他的小妹妹,他就是她的兄長。她一直盼望著自己有一個兄長。山妮低下頭去,為的是躲過林平向她投注過來的目光,她怯怯低下了她的頭,她看見自己的腳,腳上是繩編的涼鞋。她的目光緩緩的向前移動,她看見黑色皮涼鞋裡是林平可愛的腳。林平穿的是淺蘭色襯衫,襯衫由寬皮帶紮在褲腰裡,男人的裝扮,這樣就夠了,山妮又想。

山妮那略為羞怯的神態,真是說不出的可愛。那可愛暴露了山妮內心的緊張與驚悸。林平從她那內在的緊張與驚悸中呷出某種難以言傳的快樂。

我家在南通,比亞玲遠,但還是比你家近,若想家,就上亞玲家或是我家玩吧。我父母很熱情很好客。

光是你父母熱情好客,我是不敢去的。

弟弟妹妹都已成家,自立門戶,他們待人也很熱情。

透過綠色紗窗射進來的光線,斜斜的。那個午後很短促。樓梯口傳來雜沓的腳步聲還有碗筷的碰擊聲。

山妮與亞玲留林平與她們一同吃晚飯,林平推遲了,說他與朋友約好了,還有事外出。臨走,他把自己住處的地址告訴她們說,不拘任何時候,他都歡迎她們的造訪。

亞玲把手背在身後,頑皮地說,不敢。

林平那隻開門的手停了下來,轉過身問道,為什麼不敢,是怕我嗎?

不是怕你,是怕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