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他有緣,同是天涯淪落人。

男人之間的友情來之不易,但有時,只需一個契機就可滋生。

老陳點了枝煙塞在我嘴裡,擠眉弄眼道:“今晚約了兩個人打局牌,你可得打起精神。”

“今天幾號?”

“管它幾號,你又不是朝九晚五的工薪族。”

我吐了口煙,菸圈在空氣裡氤成一環環藍色的霧圈。什麼時候開始?我不再是工薪族?

我家世世代代都生活在大山裡,幾十個瓦片房構成一小村落。在城裡霓虹開始閃爍的夜晚,那裡漆黑一片,沒有燈,我是在昏黃的煤油燈下讀上的大學。白日裡,鱗次櫛比的瓦房從遠處看,就像一排排灰暗的鴿子籠。黃昏時,各家屋頂的煙囪會飄出淡青的、菸灰的、墨黑的煙霧,一縷縷,嫋嫋地升上落霞染紅的天空,然後匯合成瑰麗的雲霧,那是炊煙,也是我記憶中唯一的美景。各家各戶的菜香瀰漫了小村的上空,空氣裡飄蕩著刨花木屑被燃燒得木香味道。

我常盤腿坐在屋頂看炊煙升起,大力地嗅著人間煙火的味道。父親在下面叫我吃飯,母親在院子裡撒下一天的最後一把穀子,雞爭先恐後圍上來。我就在這時跳到草垛上,嚇得它們四處逃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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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幻想過村外的天空村外的水,是不是比這裡更湛藍更清洌?我想,如果有一天能離開,我永遠都不會懷念這裡。我和父母會生活在另一個天空下。

父親對村子以外同樣充滿著嚮往,他曾有過哲人般的思想。他問母親:‘人一輩子真該這麼活嗎?’母親放下飯碗,有些不知所措地驚惶地望著父親。他們在屋子前相對靜默時,我正盤腿坐在屋頂上眺望遠處的炊煙。

希望沒有來臨之前,父親就死了。他走的那天,狂風大作,風雨如磐,屋外屋內暴雨傾盆。他頂著大風爬上屋頂去蓋油氈,失足掉下來,折斷了脖子。誰能相信?我常常從屋頂往下跳,卻毫髮無損,而父親卻以這種平常的方式離開了。我和母親把魁梧的父親從雨中拖進屋。他渾身溼漉,沒有一絲生氣,手裡還緊緊地握著那塊油氈。

一生堅強的父親在那一時刻顯得格外的脆弱,脆弱得像窗臺插花的陶罐,一旦碎了,就是永遠。

那以後,母親很少說話,我對她的語言幾乎淡忘了。我只記得她清晨清洗水缸的樣子,腰彎得像只蝦米,頭髮在陽光下枯黃得像把稻草。母親的面容究竟是什麼模樣?有時覺得陌生又遙遠。冬天到了的時候,她便咳嗽,夜裡咳得喘不過氣,怕吵醒我,捂在被子裡咳,從被子裡傳出來的咳嗽聲沉悶得像來自另一世界的聲音。

其實我都聽到了,但沒有起來,不是懶,是不能。我不能看到母親一臉歉疚的表情,似乎吵醒我是她莫大的罪過,她幾乎無地自容,所以我一動也不敢動。

那時我在被子裡暗暗發誓,一定要讓她過上好日子。

蜘蛛之尋(五)

手機響了起來,是《我的野蠻女友》的音樂。

老陳道:“老弟,你的手機花樣真不少,一天一個調不說,連米米的照片都掛了上去。”

我苦笑,這都是米米弄上去的,從屁股兜裡掏出手機,是米米。

“阿道!我下飛機了,你來接我。”她命令。

“自己回來吧,我離機場太遠。”

“不行,兩週都沒見到你,我要一踏到這個城市的地面上,就能見你。”米米不依不饒。

“饒了我吧!你打的回來我報銷。”

平時我也許會與她打情罵俏一番,但今天我沒心情,便一語戳穿她的用心,算計小氣的女人。她住了口,有些鬱鬱不樂。

老陳曖昧地笑了:“你呀,快活的日子要到頭了。一物降一物,你是逃不出米米的五指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