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初拿五千,月中又是三千,現在再拿去一萬五,一個月就拿走了兩萬多,我再闊也養不起你這門窮親戚!”

“他又不是不還,他不過是借去用一用,有錢就還我們,你那麼小器做什麼?”

“哦?我還算小器?”夢軒有了三分火氣:“美嬋,你講講理行不行?你姐夫拿走的錢什麼時候歸還過?如果數字小倒也罷了,數字越來越大,我是憑努力掙出來的事業,禁不起他們拖累,你懂不懂?而且,他們救得了急,也救不了窮,你的姐夫整天遊手好閒,酒家、妓院裡鑽來鑽去,難道要我們養他們一輩子?他好好的一個男子漢,為什麼不去找工作做呢?”

“他也做過呀,”美嬋囁嚅的說:“他倒楣嘛,做什麼事就砸什麼事,人家不像你這麼運氣好嘛!”

“運氣?”夢軒氣沖沖的說:“假如我和他一樣,整天生活在酒家裡,看我們的運氣從哪裡來!”

起了床,他開始滿懷不快的換衣服,碰到美嬋,根本就是有理說不清,她待人永遠是一片熱情,但是,隨隨便便把支票給人的習慣怎能養成!“總之,美嬋,你以後不許動我的支票!”

美嬋的睫毛垂了下來,倚著梳妝檯,她用手指在桌面上划著,像孩子般把嘴巴翹得高高的。夢軒不再理她,到浴室裡去漱口洗臉之後,就拿起公事皮包,早飯也沒吃,往門外走去。美嬋追了出來,扶著車門,她又滿臉帶笑了,把支票的事硬拋開不管了,她笑著喊:“記住晚上陪我們去看棒打鴛鴦啊!”

“鬼才陪你們去看棒打鴛鴦!”夢軒沒好氣的大聲說,立即發動了車子,車子衝出了車房,他回頭看看,美嬋正呆呆的站在那兒,滿臉委屈和要哭的神情。他的心軟了,煞住車子,他把頭伸出車窗喊:“好了!晚上我回來再研究!”

重新發動了車子,向中山北路的辦事處開去。他忍不住長長的嘆了一口氣,女人!誰能解釋她們是怎樣一種動物?

午後。

姸青忽然從夢中驚醒了,完全無緣由的出了一身冷汗,從床上坐了起來,她怔忡的望著窗子。室內靜悄悄的迎了一屋子的秋陽,深紅色的窗簾在微風中搖盪。眨了眨眼睛,她清醒了,沒有祖父,沒有那棟在臺風裡呻吟的老屋,沒有貧窮和飢餓,她也不是那個背著書包跋涉在學校途中的女孩。她現在是範太太,一個準外交官的夫人,有養尊處優的生活,爺爺在世會滿足了。但是,爺爺,爺爺,她多願意倚偎在他膝下,聽他用顫抖的聲音說:“姸青哦,你是爺爺的命哩!”

現在,沒有人再對她講這種話了,爺爺走的時候,什麼都沒有給她留下,只留下了看著她長大的老吳媽,和一屋子被蟲所蛀壞了的線裝書。那些書呢?和伯南結婚的時候,他把它們全送上了牯嶺街的舊書店,她只搶下了一部古裝的《石頭記》和一套《元曲選》,對著扉頁上爺爺的圖章和一行簽字:“墨齋老人存書”,她流下了眼淚,彷佛看到爺爺在用悲哀的眼睛望著她,帶著無聲的譴責。多麼殘忍的伯南呀,他送走了那些書,也幾乎送走了老吳媽,如果不是姸青的眼淚流成了河,和老吳媽賭咒發誓的跟定了她的“小姐”的話。但是,跟定了“小姐”卻付出了相當的代價,現在的“小姐”闊了,老吳媽的工作卻比以前增加了一倍都不止,姸青不忍心的看著那老邁的“老家人”跑出跑進,剛輕輕的說一句:“我們再用一個人吧,吳媽的工作太重了!”

那位姑爺的眼睛立刻瞪得比核桃還大:“如果她做不了,就叫她走吧!”

老吳媽不是巴結著這份工作,只是離不開她的“小姐”,她那吃奶時就抱在她懷裡的“小姐”,那個嬌滴滴的、柔柔弱弱的小姑娘。何況,她在姸青家裡幾十年了,跟著姸青的爺爺從大陸到臺灣,她沒有自己的家了,姸青到哪兒,哪兒就是她的家,再苦也罷,再累也罷,她可離不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