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她覺得渾身不舒服,很想在眾目睽睽下逃開。在那群衣著光鮮,官派十足的縣幹部面前,她看到了別人眼裡鄙視的目光。那些她曾經感到迷茫的、不快樂的感覺,終於匯成一個清晰的意識在腦海裡浮現,她意識到,自己其實是個鄉下人。

宴會後,孩子們在蘭嫂的帶領下,抱著渾圓的肚皮心滿意足地回家了。讓人難以相信的是,家裡倒塌的半邊房子,在佟衛國的特別關照下,已經修補得齊齊整整。姐弟們對著眼巴巴等待他們的媽媽,興高采烈地報告:〃阿媽,今天晚上有好多好吃的。〃

本分的農村婦女張秀妹,聽了孩子們的話,在夜空中深深吸了口氣,彷彿是嗅到了美味佳餚的味道。她心滿意足地點頭,〃那就好,那就好。〃

李燕萍很想向媽媽描繪這一夜的複雜場面,她所見到的人,聽到的話,許多的新奇,許多的感想。但是她發現自己找不到合適的詞了。也許根本沒有任何合適的詞,能形容得出這一夜的複雜滋味吧。李燕萍躺在床上時,仍然想法叢生。她望著黑洞洞的屋頂,拼命地回味著宴會的盛況。那些婀娜多姿的女人,她們到底是從哪個世界走出來的呢,她們看起來那麼好看,那麼讓人羨慕。李燕萍津津有味地回想著,她記得縣長夫人穿的是一套天藍色的仿古套裙,裙邊上繡著鵝黃色的花邊,走起來像被風襯托著翻滾的荷葉。

她在想著,念著,根本沒有意識到,時間已經隨著那驚奇的記憶流逝。她在八歲那年第一次失眠。她很想跟媽媽說這一夜的所見所聞,彷彿只有說出來,那個夢一樣的世界才變成現實。可是不管怎麼著急,也找不到合適的詞語。後來,她在黑暗中清晰地說,〃阿媽,以後我長大了,也要穿那種裙子。〃

母親不能理解女兒莫名的話,她納悶地說:〃什麼裙子,哪種裙子?〃

〃我今天見到的,好漂亮。〃

母親不知究裡,接不上她的話。李燕萍望著黑黑的天花板,自言自語地說,〃好漂亮的裙子。〃

市長夫人 第二章(三)

記憶不管是好是壞,都是不能改變的。只是它留在不同的人心裡,形狀是完全不同的。若干年後,它們就像原本貼在牆上又撕去的照片,原貌已經無處可尋,只剩下一個淡淡的印子,只有李豔屏親自看著那些印子時,才想起到底發生了些什麼。〃你還記得嗎?〃她常問自己。如果還記得,那說明自己還沒有老,說明自己還能夠看到自己走過的路,看見曾經一無所有的她,走在F鎮的鄉間路上。如果不記得,那也只好算了。

至今她仍固執地保留著那模糊的記憶,如果沒有那次塌房子,她不會有機會跟著佟衛國,到縣政府吃迎賓宴;如果不是因為宴會上的大開眼界,她不會下決心走出F鎮,看看外面的世界。一切的一切都因為某個晚上的風光幻影,而塌房子就成了所有變化的起點。

日子一年年過去,小女孩會長成大姑娘,關於佟定欽的一切就像F縣年鑑裡的備註,每一年都增添新內容。他是鄉下人閒聊時永遠不會遺漏的話題:

〃佟衛國今年回家過年了嗎?〃

〃回了,一家人回來的。還去看了祖屋,說明年要蓋一棟新樓。〃

〃佟衛國的兒子有二十七八了吧,盈山家辦喜事那年見過,還在當老師嗎?〃

〃早調到教育局了,聽說要結婚了,女方父親也是省裡的大領導。〃

佟家在F鎮是大族,每到農曆新年的初八,佟家老伯公都會在自家庭院裡宴請親朋。這時,李月山作為佟家的遠房親戚,也穿上最得體的衣服,帶上孩子們去佟家吃飯。在這件事上,老實本分的張秀妹不止一次唸叨,〃他家那麼多的客人,怎麼會記得你。我們送去的那點東西,到了佟家,七手八腳一拎就沒了。〃

〃誰說佟衛國不記得,他當年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