斟滿一杯酒,很滿,清酒從杯沿往外溢位,他都沒有察覺到,等收手的時候,案几已經淌出很大一灘亮晶晶的水漬,他的動作很慢,很慢,執起酒杯,倒十分乾脆地一仰頭,將整杯酒一飲而盡。

接下來,是第二杯,第三杯。

他何時會離開,而那個帶我過來的巧兒又何時會來接我離開。

我不是真正的花蝶舞,不是鶯歌夫人的妹妹,即便如此,我還是明明白白知曉了她的悲涼處境,她素面朝天,冷冷地背過身去對我說,蝶舞,你可知這近十年,我過得是什麼日子。

是不是每一日都是生不如死的。

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會是這樣。

我初出進府時,看到的那個華貴而高高在上的鶯歌夫人又在哪裡,那些都是假象嗎,陰暗背後的齷齪已經超出我的想象能力。

花家送女兒進入王府,是為了一族的榮華富貴嗎。

但是,就我所見,並非如此,花鶯歌已經淪陷,而花家早早地敗落,除了剩下的所謂一對姐妹,我不知道還剩下了什麼。

趙還坐在那裡喝著酒,我沒有算過他到底喝了多少,阿北更加不會說,你喝得太多,不能再喝了,趙的身邊沒有一個會阻止他任何行動的人,或者說,他一直就是一個人。

寂寞如君王。

酒杯被重重一聲,磕在案几之上。

“你在那個簾子後頭,還準備要看到幾時!”他的話猶如晴天霹靂。

原來,他早已知道我坐在那裡,坐在角落裡,看著他們。

躲不起,也藏不住。

我將雙腿倦起,單手撐地,站了起來,人還在簾子後面,口中出聲答道:“王爺是何時發現小女子的存在。”

捕紅 第二卷 第三卷 43:最不可告人的秘密

他沒有回答我,又低頭喝酒,喝了這許多,怎麼也不見他醉,至少握杯子的手指依舊很穩。

如果醉了,我可以當作什麼都沒發生,悄悄離開。

趙沒有給我這樣的機會,也沒有給他自己。

“璇華之舞跳到第二段第十七個音節的時候,你輕輕啊了一聲。”他沒有看我,可能也根本看不到我,良久以後,我聽得他在說:“經年落紅,已成半灰。”

一連說了兩次,一個字比一個字落音重,一個字比一個字聲音輕。

那個時候,鶯歌夫人的舞步正達到最熱鬧的頂點,急速地旋轉之中,她猛然晃動,我以為她要摔倒,不自覺之間才會發出那般的輕呼,其實不過是她吸引某人眼球的另一種手段。

阿北從他身後走出來,徑直走到我所站的格子間前面,不用趙開口,自動自覺地動手將一層厚簾子捲起來,再是一層細細的竹簾子。

中間再沒有其他的阻隔。

阿北退到一邊後,趙抬起頭來,我與他的目光在半空中相遇,我沒有刻意地避開,不知為何,在經歷過今晚這樣的事情以後,我不再害怕他。

是,原先,我隱隱地有些怕他,一方面是因為他的身份,另一方面還是因為我的身份。

“你在我到來之前,已經坐在那裡了是不是?”他問道。

“是。”我很乾脆地回答他。

他沒有再問是誰帶我來,帶我來做什麼,想必他心裡比任何人都清楚答案。不必再問,不必。

我從陰影后面,慢慢地走出來,香氣很濃很濃,想來是很貴重很值錢的香料。我卻心生厭惡。想著方才發生的那一幕,想著這會兒鶯歌夫人與金國使節會做些什麼。本來晚飯也沒有吃兩口,這一坐差不多倒有一個多時辰。胃裡頭地空氣與胃酸交雜在一起,往喉口翻騰,硬生生忍下去,才沒有當著趙的面吐出來。

不過,我的臉色應該是很難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