麼寺院,入什麼佛門,拜什麼佛祖?這一切不都是瞎鬧騰嗎?想起再不去買菜,大家的午飯都吃不成了,她忙起身,去廚房裡提個菜籃子出門去了。

講經堂裡,從廬山取回真經的虎陀禪師還在興致酣暢地傳授禪宗的最高機趣:“由此而進,則如死去活來,別一世界,立地承擔,即我即佛,心如虛空,無在不在。一心超前,無前無後,無內無外,無有時間,無有空間,三世止於當時,十方止於當地。三世十方,備於一念,出世入世,無界可分,頓悟即是菩提,生死即是涅槃。六生即佛,佛即我心。心、佛、眾生三無差別,上與諸佛同懷,下與眾生同體,一切平等,一切自由,萬相莊嚴,一心圓寂,不著不離,無牽無掛。一切世法,皆為佛法;行住坐臥,無非佛土;吃飯穿衣,無非佛事;時時皆佛,處處皆佛。世間佛子到達此種境地,便已入西天極樂世界。這就是第三關,也即末後一關。”

李氏老太太依然沒有聽出個究竟出來,但得知頓悟之後便可進入西方極樂世界,於是仍有興味聽下去。

叔姬聽後心裡想,這不是與莊子齊是非一死生差不多了嗎?原來修佛修到禪宗的最高境界,便也和老莊之學一脈相通了。這可真是《易傳》所說的“一致而百慮,殊途而同歸”了。前人說大道無古今,看來大道不僅無古今,亦無學派之分。突然間,她心裡似乎有一種一通百通之感。

夏壽田也聽出個道道來了,說:“昔日五祖傳法留此疑案,流傳至今無一能破。今日虎陀禪師所言,了卻禪宗千年公案。”

楊度心裡得意,說:“當年神秀有一偈,道的是第一關。六祖之偈道的是第二關。今日虎陀禪師道出了第三關,不可無偈,爾等聽著。”

楊度提高嗓門,一字一頓地念著:“身是菩提樹,心如明鏡臺。塵埃即無物,無物即塵埃。”

夏壽田、叔姬皆點頭。李氏瞪起眼睛望著兒子竭力記下,但偈語聽完後,她一個字也沒記住。

叔姬說:“弟子聽了吾師傳這三關之法後,有所啟發,試加以歸納。不知對不對,請吾師指點。”

叔姬超乎常人的穎悟力,楊度一向是知道的。他想讓她來提煉一下也好,日後再對別人傳法時便可簡潔一點,遂鼓勵道:“莊大士儘管說來。”

叔姬想了一下,說:“佛法有三義。心法即是佛法,此為第一義。無心無法即是佛法,此為第二義。無法之心,無心之法,即是佛法,此為第三義。如此三義皆為心法,又皆為佛法。故此弟子亦有一偈:佛佛傳心法,無心亦無法。心心無法心,法法無心法。”

楊度聽了心裡一驚:叔姬果然非凡夫俗子。遂說:“莊大士三義歸納得好,此偈亦將為佛門名偈。”

剛才兒子的偈句沒記下,不料女兒又湊出幾句來,既像繞口令,又像打啞謎,李氏全然不懂。誠心拜了一世觀音菩薩的老太太,覺得這種佛法太高深難懂了,她有點坐不住了,廚房裡飄來飯香,她想應該過去幫媳婦摘菜洗菜了。

這時,叔姬又問話了:“虎陀禪師,照這樣說來,世上也無所謂佛與佛法了,是嗎?”

楊度立即答:“正是這話。佛即凡夫,極其平常,人人可成,只須將一切妄念去掉,歸到極平實的地步,便是成佛。學佛的最高一義,乃並聖念而去之,故達摩對梁武帝說廓然無聖,禪宗僧人們常說我不學佛,皆是這種意思。更有過激的甚至說,佛來,打殺餵狗!”

李氏聽了這話,嚇得一顆心直跳。她站起來對兒子說:“阿彌陀佛,造孽造孽,若是讓佛祖聽見,還不知要降下什麼禍災!你這佛法不要講了,我也不聽你的了。”

老太太邊說邊走出了講經堂。

叔姬和午貽都笑了起來。楊度卻無事一般,依舊微閉著眼睛,平心靜氣地數念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