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賀難一眼就看出來了葛新是個有故事的人——一個自己走路都走不穩當的瘸子,不但殺了城中的惡霸,還把腦袋割下來扔在衙門口,然後就直挺挺地站在那等著衙役給他扔進來,這背後肯定是個一把辛酸淚的故事。

所以賀難沒有問什麼“為什麼殺人”之類的問題,他直接跟葛新聊過往,開口就是“告訴我,你的夢想是什麼?”葛新哪見過這種套路的,但他胸中悲憤堵了這麼些年又無處傾訴,就這麼啞巴似的死了好像又有點明珠暗投,既然眼前這小子還挺會聊天的,那臨死前自己也抒發一下心中所想唄。

那可能又有人要問了,萬一葛新就是因為尹世傑去他那剪頭髮不給錢或者侮辱他長得醜腿還瘸所以激情殺人呢?

那又能怎麼樣?反正問問又不花錢。

“你死不死,你說了不算。”賀難笑著說道,但給人的感覺卻很怪異,不像是好官那樣慈眉善眼,也不像奸臣那樣笑裡藏刀,只能說他……居心叵測:“當然啊,我說了也不算,咱們的郡守大人說了也不算。”

“你……”葛新語塞,以他的想象力實在猜不透賀難接下來會做些什麼。

“你不是說你殺了尹世傑,百姓對此感到大快人心麼?那咱們就讓百姓們來決定——到底是放你,還是斬你。”賀難這句話如果讓旁人聽來,可能會感到震驚:“要是百姓決定放你呢,那你就聽你嫂子的話好好活下去,換個地方洗心革面重新做人;如果百姓覺得你該死呢,那你應該也沒什麼話可說了,反正你也是一心求死的,頂多就是死的時候更鬱悶一些。”

“律法有律法的公正,人心有人心的公正,我也有我自己的公正。可究竟哪種公正才算是‘真正的’公正呢?那我們不妨就嘗試著去看一看——你的經歷是個很好的例子。”賀難舔了舔自己的後槽牙,從牙縫裡剔出來一塊胡椒碎渣。

…………

葛新對賀難的話沒有什麼感覺,但不意味著其它人也這麼想,在賀難向師兄敘述了自己的意見之後,周獠將所有官員都連夜召集到衙門,這下子可炸了鍋,會議直到清晨卯時還未結束。

這官司中雙方有訟師狀師來寫訴狀、作辯護都不稀奇,但讓百姓來參與審判決議甚至能直接影響到裁決結果的事件可就不一樣了——不說後無來者,但在前著實是沒有古人的。

賀難向眾官員說完自己的想法之後,這些人的表情可就精彩了——因為這無疑是將判官手中的權力讓渡給了百姓。

這並非是“需要斟酌”,而是“絕對不許”。

列位想想,他們朝九晚五十年寒窗的目的是為了什麼?為的不就是能學成文武藝,貨與帝王家、出人頭地麼?而出人頭地的表現,不就是手裡的錢比別人多,手裡的權比別人大麼?

好不容易攬到了權,現在讓他們把權力分給別人?

做夢。

“荒唐!這簡直是滑天下之大稽!”一位滿頭白髮,須鬢皆白的老官員喝道,此人是水寒郡郡城典學曹丁滿。“尋常百姓識字的都沒幾個,如何能讓他們參與法務事?”

“丁學曹,這話說的可就不對了。”賀難侃侃而談:“不識字又不是不會說話,也不是不明事理,須知許多人讀書的本事不差,但全都讀到狗肚子裡去了,反倒不如那目不識丁的升斗小民分得清是非曲直。”

“胡鬧,我等既然飽讀詩書,考得功名,自然是比那些不學無術、胸無點墨之徒高明的多。”說話之人是個四十來歲的漢子,身形龐大,頭顱細長,乃是郡城長史鍾晉。

“那可不一定吧鍾長史……”賀難輕蔑一笑:“據我所知閣下的公子已經二十有三,連個秀才都沒混上依然能在郡城裡領取與書佐等同的俸祿……你還是先把自己屁股擦乾淨再管別人拉不拉屎吧!”賀難自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