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女人,好端端的,何必來招惹他?即使他的日子就這麼過不去,不也挺好?

“欸……”

他咬住牙,側耳細聽她斷續的呻吟,如果不是夜裡一片寂靜無聲加上他失明,也不見得會聽見她那微弱的低音。想起她之前連受了又深又長的刀傷,也不曾當著他的臉痛喊,就知道她隱藏情緒功夫有多好了。

他遲疑了會兒,愈聽眉頭愈緊,最後摸索著移向床內側,摸到她的肩,直覺要縮回,後來又移向她的臉,心裡微驚。她的臉頰都是微溼,像是疼到流了一身汗。

“你這女人搞什麼你!既然不舒服,來鬧我做什麼?”

“阮爺。”她笑:“我好失望哪,你真當我來鬧你嗎?打東方非來之後,你心情極差,我是親眼看見他差人押著高進寶出府,那時你臉上表情又恨又惱,不是恨他、也不是惱他,而是恨你自個兒、惱你自個兒,在那時候你已經預見高進寶的下場了吧。欸,阮爺,我是寧願你氣我惱我,也好過自己悶在心頭啊。”

“你……真是油嘴滑舌,連來鬧我也有理由!”他斥罵,語氣卻不怎麼重。這女人啊……

“本來我是想找你一塊吃麵的,至少看了你,我心裡就樂得很。無味的面、無味的水都成了你的味道,那倒也挺快樂的。”

他皺眉,忍住罵她言語大膽。

“阮爺,我可不行了……”

“什麼叫不行了?”他罵。說話不知分寸!

“我是說,我胃疼,沒力氣了,你這床可要借我睡一會了。”眼花花,再挨下去可要兩眼一翻了。早知如此就不該空腹喝酒!原要陪他解悶的,她真是沒用!

“你……”他眯起眼。

“阮爺。”她似笑非笑地低喊,在黑暗中摸到他的臉龐捧著,輕聲道:“你愛氣就氣我吧,不要再氣自己了,我老覺得那個殺人不眨眼的東方非是來逼你回去當官,我可先說好,你當官我也喜歡,不當官我也愛,只要你快樂就好,何必理他?欸,我本想來當解語花,結果落得這麼慘的下場,我的眼真花了,阮爺,你要吃我豆腐可得趁現在啊。”三句脫不了輕浮,她挨不住,虛弱地閉上眼,手指一滑,阮臥秋立刻抓住她無力的手臂。

他一向守禮,絕不會在夜裡跟一名女子獨處,上回能在樓外與她相處一夜已是極限,今天她侵入他的屋子、爬上他的床,已是他的極限之外,若不趕她出去,就只剩下一個結果——

他咬咬牙,想起他老是看她不順眼,偏她一有事,他又緊張個要命……

“喜歡我嗎?”他喃道:“是喜歡我哪兒?”在她眼裡,他已是半個廢墟,她是迷戀上他哪兒?有什麼值得她迷戀的?她的迷戀絕非作假啊……

這女人真是讓他又氣又惱的。手指輕輕撫過她的眼,她已睡著,眉頭還是深鎖著,真這麼難受嗎?既然難受,何必顧及他的情緒而徹夜在這裡守著?

“款……”

他聽見她吃痛的呻吟,不由得心裡又惱起來了。

他從未預設過自己的妻子該是何等模樣,尤其失明之後,更不曾有過成親的打算。現在,她出現了,完全不同於鳳春、二郎在身邊相伴的感覺。鳳春、二郎敬他、怕他,站在他的身後,當他願意分享他的喜怒哀樂時,他們才敢有所反應;她不一樣,硬搶著他的喜怒哀樂,硬是坦承她的喜歡……他當官,她跟著走;不當官,她也要賴著嗎?他連個承諾都不曾許下,她這麼大膽放下感情不怕沒有回報嗎?

又聽她吃痛的聲音,他皺眉,摸索到她微啟的唇辦,很明白留下她過夜以及接下來要做的事,他所必須承擔的責任。

責任嗎?他閉上眼,眼內的她還是躲在白霧之中,長相模糊不清,但可以很清楚地看見她始終帶著皮皮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