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一點顛簸地開回了白公館。

宣懷風大概是在林子裡一場大哭,把力氣都哭窮了,這一夜,倒沒有再生出別的事來,睡得安安靜靜。

反倒是白雪嵐,因為心裡有一份擔心,睡不到幾分鐘,就要睜一次眼。

一會兒看看宣懷風的臉色,一會兒探探宣懷風的鼻息,一會兒摸摸宣懷風的胸口……

竟是他輾轉反側了。

到得凌晨五六點鐘,他又探到被窩裡,摸著宣懷風的手腕。

宣懷風眼皮微微耷了耷,發出一點聲音,“幹什麼呢?”

白雪嵐問,“把你吵醒了?”

宣懷風眼睛睜開一半,輕輕地說,“一個晚上,你折騰來,折騰去,不用睡覺了?”

白雪嵐嘴唇動了動,似乎打算說什麼,然而他又放棄了這個打算,瞧著宣懷風,只笑了笑。

宣懷風說,“我明白的,你別擔心。”

白雪嵐便驀然動心,把臉伏過來問,“你明白什麼?把話說明白了,讓我也明白。”

宣懷風說,“我不是輕易改主意的人,你明白這個,也就夠了。”

白雪嵐說,“是,足夠了。”

這句話,彷彿是咀嚼著橄欖而出的,有說不盡的意味。

兩人之間,便有一陣無法形容的哀切而勇毅的靜默。

宣懷風在床上拿一隻手撐著,慢慢坐起來。

白雪嵐問,“這就起床了?這鐘點不對。”

宣懷風說,“我口渴。”

就要下床去取水。

白雪嵐按著他肩膀說,“你別動,我拿來給你。”

不等宣懷風說話,就下了床,順手把電燈拉亮,在櫃子前把暖水壺開啟倒了半杯,那玻璃杯裝了熱水,頗為燙手,白雪嵐怕要把宣懷風燙到,琢磨著摻點涼水,轉頭一看,隔壁放著的玻璃涼水壺卻是空的。

宣懷風坐在床上,見他伸手要拉鈴,便問,“你叫人做什麼?”

白雪嵐說,“涼水沒有了,只有熱的。”

宣懷風說,“這種時候,何苦把別人也折騰起來。我正想喝熱的,給我罷。”

白雪嵐聽他這樣說,也不拉鈴喚人了,取過一塊手絹,把杯子裹著,遞到宣懷風手裡,叮囑說,“慢慢喝,別燙到舌頭。”

自己仍躺回床上,挨著宣懷風問,“你病還沒大好,累不得,就算睡不著,也再躺著歇一歇?”

宣懷風說,“我想坐一坐。你別管我,睡你的罷。”

白雪嵐說,“你靜靜心也是好的。我也不困,反正我總在這陪你。”

屋子便再次靜默下來。

宣懷風握著那隔著手絹的杯子,一股鈍鈍的熱沾著掌心。

他帶著一點初醒的怔忪,靠在床頭坐著,看著那水的蒸汽,從玻璃杯口婀婀娜娜地浮起,開始是生動而鮮明的,可很快就被這世界奪走了熱量,繼而模糊,繼而連痕跡也不見了。

大概天底下的事物,如果太過柔弱了,即使再美好,也會被絞殺得不留痕跡。

忽然,耳邊聽見輕微的鼾聲。

原來白雪嵐心焦一夜,等宣懷風醒來說了那句明白話,心裡大石頭一鬆,竟是轉眼間酣然入夢了。

宣懷風低頭看著他,想著他片刻之前,還堅決地說不困,不禁有些好笑。那笑意在唇角淺淺一浮,又化作酸楚的愛憐,彷彿有擋不住的熱流,要衝擊眼眶。

如此一來,人就從初醒的怔忪之中,走向清醒了。

昨天的記憶也越發清楚了,像在寒冬臘月裡光腳踩在雪地裡領會那股冰冷般,晶瑩剔透而叫人心寒的犀利。

白雪嵐在身邊說話,宣懷風尚可壓抑一二,現在白雪嵐一入睡,心事完全湧了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