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碧微依舊談笑如故。她知道,她今晚的表現,別人可能會用猜疑的眼光看待,但有一個人不會,他是嚴肅的,他是認真的,他會特別在意自己的舉止。而自己的這個表現,又將直接影響他即將做出的決定。這個人,就是孫傳瑗老先生。

孫傳瑗確實把這一切都看到心裡去了。此次來南京,約見徐悲鴻,造訪徐公館,說白了,就是要親眼看一看,女兒涉足的這個家庭,夫妻間感情到底有沒有裂痕?如果有裂痕,又發展到了哪一步?即使到了破裂邊緣,是不是還有挽救的可能?但從他的實地觀察看,兩夫婦不說十分恩愛,但至少也沒有到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地步。尤其是蔣碧微的表現,作為女人,作為家庭主婦,可以用“溫柔寬厚”來形容,可以用“善良和順”來概括。既如此,女兒就有從中插一槓子的嫌疑了,即使完全是徐悲鴻的錯,那麼徐悲鴻的情感道德,也應該受到譴責。

孫傳瑗把這種印象從傅厚崗6號帶了回去,又把這種印象說與孫多慈聽了,他知道孫多慈會反對,搶先一步,把話給明挑開來,“你是國立中央大學畢業的高材生,又是一代大家徐悲鴻的高徒,何必為這段感情敗壞自己名聲?從小到大,爸爸什麼事都依著你,這次你就依爸爸一回,如何?”見孫多慈不說話,他上前摟住她的臂膀,道:“放棄這段感情吧,乖女兒,你還年輕,前面的路還很長,你會找到屬於你的另一半的,你會幸福的。相信爸爸,我風風雨雨走過半個世紀了,什麼樣的慘烈,什麼樣的風光,什麼樣的貧窮,什麼樣的富貴沒有經歷過?退一步海闊天空,真的!”

孫多慈嘴動了動,但什麼話也說不出來。

她實在太愛自己的父親了,她沒有理由拒絕父親的一切。

關於孫傳瑗的來訪,蔣碧微後來在她的回憶錄中說:“席間徐先生談笑風生,只有他一個人最興奮。一直鬧到夜闌人靜,盛宴已散,我送走了客人,回到樓上,心裡有說不出的悲哀,滿腹積鬱,又增加了新的創傷,於是我走向樓外的陽臺,坐在欄杆上暗自落淚。這時我聽見徐先生正在樓上樓下到處找我,大概他也感到自己今天的神情表現一定會使我傷心。一會兒,他發現了我,很快地向我走來,他看見我在流淚,默然無語,輕輕地將我扶下欄杆,攙我走回房間。”不知道這記述是不是真實反映了她的內心,但從效果上看,這場晚宴的真正勝者,其實就是蔣碧微她自己。

嚴格地說,孫傳瑗南京之行,是大中套小,小中有大的一個局。孫傳瑗和徐悲鴻夫婦,既是參與者,又是佈局者。孫傳瑗是政界老手,經歷過大場面,也處理過小問題。再複雜再尖銳的矛盾,對於他,都只是小菜一碟,全能迎刃而解。正因為如此,他充滿自信,認為自己是這個局中最明白的人;徐悲鴻充其量是個情緒化的藝術家,他能看到的,永遠只是表象。他以為他能夠以他的真誠感動未來的老丈人,卻不知道恰恰相反,他的一舉一動,都在政客孫傳瑗為他設計好的大局中。相比之下,孫傳瑗又實在文弱了些,他的那一套,在官場上可能應對自如,處理家庭糾紛問題,處理個人情感問題,根本沒有效果。而蔣碧微正是利用他的這種自信,誘使他一步一步落入自己的套中。三個人為的都是孫多慈,但孫多慈毫不知情,她只是這個大局中,任人宰割的一隻小白兔。

“面貌似為吾前生身之冤仇”,徐悲鴻對孫傳瑗認識,也許就是從這裡開始的吧。

十六、 出國未果(1)

十六、 出國未果

蔣碧微意識到與徐悲鴻的婚姻有巨大危機,是得知徐悲鴻正在為孫多慈爭取庚款出國留學機會之後。憑一個女人的敏感和直覺,她知道,當一個男人不惜一切代價為一個女人去奔波的時候,他的感情如同賭注,已經全部押在這個女人身上了。而現在,這個男人就是自己的丈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