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音,孩子的說話聲啊,電臺音樂聲啊,洗衣機攪動衣服的機器聲啊,什麼也沒有。
我的腳步聲從弄堂兩邊的牆壁上反彈過來,一聲聲,走回到了江青當道的少年時代,一瞬間,就在周圍和內心都感到了恐怖。她被烏黑短髮環繞著的臉在顏色失真的新聞片裡向我伸過來,她保養得好,看不出年齡,她的眉眼周正,神色崢嶸,從三十年代的劇照,到七十年代的新聞片,到1980年坐在法庭上受審,一直有一種傲岸的惡毒神情,就像乘風破浪的巫婆。一個和我要好的女孩子說,巫婆沒有年齡。
弄底的一條小夾弄裡,能看到二樓亭子間的窗子,和對面的樓只是一臂之隔。當年江青從蘇州回來的夜裡,就是在這潮溼小夾弄的窗下叫已經睡著了的唐納開門的吧,那個夜晚定給唐納留下非常好的回憶,使他在被變心的江青氣得自殺前,在遺書裡還提到。後來他們的爭吵聲也是從這裡傳出來的吧,這樣窄的兩壁之間,有任何聲音,都會像提琴的共鳴箱一樣被放大,他們吵,他們打,大清早衝到朋友家去評理。那時候,二十三歲的江青從來不考慮面子問題。她也一定不知道有一天她能成為毛夫人,紅都的女皇,對她在上海度過的藝人生涯,得粉飾一新。
三十年代她在上海的朋友、熟人,多少知道她故事的那些人,後來被她收拾得只剩下幾個九死一生家破人亡的,誰還敢像我這樣,找到她從前和唐納同居、又和章泯同居的亭子間來。要是她知道,會把我整死至少五回,把我的頭髮剃得只剩下頭頂的一長撮,那是為了打手抓起我的頭用的把手,像當年在這棟房子裡照顧她的常州保姆阿桂在北京的監獄裡一樣。我真的害怕被人虐待致死,在我大學時代,看了許多這樣的恐怖*,說起來,都是青少年不宜的。所幸的,她已經早死在監獄裡,她的肉體,已經煙消雲散。可我還是怕。也許那些老人奇怪的神色,也是因為多年以來深深種在心裡的、對這弄堂裡的事實的恐懼吧。
她是巫婆,一輩子騎在掃帚上飛。就是她飛走了,那長長的陰影也還是拖在大地上。
樓道里很暗,很平民,是上海芸芸眾生的地盤。那個在生活中處處碰壁的山東女子當年也是這樣走上來的?她租下這裡,是因為亭子間的房租便宜。她在電通時的月薪是六十塊錢,要寄四十塊回山東養活媽媽和姐姐,剩下來的錢,總是不夠一個月的生活。到了月底時候常常沒錢吃飯,靠常州保姆阿桂從東家廚房裡偷食物出來。直到她離開上海投奔延安的最後一頓夜飯,也是阿桂接濟她的。上海的生活就是這樣的,大明星們燈紅酒綠的時候,小演員可以沒有飯吃。江青住的弄堂當年正對著法國總會的大門,都市炫目的生活她天天可以看到,可就是進不去。而她是那麼一個處處爭強、要勝人一頭的女子,自戀,潑辣,當她走上黑黑的木頭樓梯時,回首望一望那燈火通明的法國式大房子,怎麼會不想推翻這一切呢。。 最好的txt下載網
江青的房間(2)
她是個苦孩子,從小生活在一個暴力的家庭裡,父親是個木匠,喜歡打人。有一個元宵節的時候,她還是小孩子,父親為她的母親打爛一個碗而痛打她的母親,打斷了媽媽的手指。她當時嚇得大哭,被父親打落了一顆牙。她的母親帶著她連夜逃出家門。那是她童年的創傷,多少年以後,她回憶她的童年,是“走夜路,穿過青紗帳,野狗咬了我的腿”。十五歲離開媽媽離開家鄉的時候,連內衣都沒有。我們常常不知道故事裡一個巫婆的底細,也沒有想過她們也有一個童年。其實她們也是有的,而且是一個極黑暗的童年,她將童年創傷化為一生為人的蠻橫、無恥和仇恨。她恨天、恨地、恨人,心裡裝滿報復的念頭,1935年王瑩和她爭演《賽金花》,1966年她一旦有了權力,馬上透過國家機器在中國找出王瑩,將她關進監獄,置於死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