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萊德的命令中透露出一種不理智的蠻橫執著,這隻有在他真正悲痛或是憤怒時才會出現的情況,而這一次,是為了我。

這讓我既驕傲又慚愧。

賓克告訴我,因為與德蘭麥亞抵抗軍的關係洩露,恩裡克商會遭到了溫斯頓人的封鎖,此前的所有商業和情報系統的執行全部轉入地下或是以幾個新商會的名義進行,而這也是我在裡德城找不到恩裡克商會聯絡處的原因。賓克是為了尋找我的蹤跡專程來到裡德城的。他原本以為我被囚禁在哪座把守嚴密的牢獄中,打算再將裡德城的監牢再細細梳理一遍。如果不是我誤打誤撞地走進店門,他恐怕做夢也想不到我這個德蘭麥亞戰俘在短短几個月時間裡搖身一變,成了一個溫斯頓軍官,而且還是總督大人的侍衛長。

我把我的經歷原原本本地告訴了賓克,從初見克勞福將軍開始,一直到來到路易斯殿下身邊,甚至連瑪利安的事情都沒有隱瞞。不知是出於什麼樣的心理,我只希望能把這段時間來的每一件事情都告訴面前這個年長的商人。我覺得自己並非只是在對賓克說這些事情,更是在對弗萊德說。他是近幾個月來我所見過的最親近我的朋友的人,我只覺得他全身上下都帶著弗萊德關切熟悉的資訊。

我想讓弗萊德知道我的事,我的心情,就好像我迫不及待地想要知道他現在怎麼樣。可是我卻忽略了賓克對這些訊息的心理承受能力。

當我說起自己現在是溫斯頓皇太子的侍衛長時,賓克驚訝地瞪大了眼睛。他忽然站起身,警覺地看著我:

“您說您投降了溫斯頓人?”他的口氣很嚴厲。看見他的表情,我有些慶幸。倘若今天我穿的不是便服而是溫斯頓的軍服,說不定剛走進店門就被賓克為隱瞞行蹤除掉了。

“我沒有!”我堅定地反駁著,兩隻眼睛勇敢地迎上賓克的目光,

“我絕沒有做任何損害了我的國家的事,更沒有背叛我的國王和朋友!”

賓克的表情看上去緩和了不少,但他看我的目光仍然有些不放心。他低頭沉思著,不知道該如何才好。

儘管我能夠理解他的心情,但我仍然感到自己受到了侮辱。商人狐疑的目光就像是兩把刀子刺在我的心頭上,讓我痛心不已。

弗萊德呢?我的戰友們呢?當他們聽到我曾經披上敵人的軍衣,成為敵軍統帥的侍衛長後,會不會用這樣的目光來看我?

他們還會像以前那樣信任我,重視我,像以前那樣放心地將自己的脊背交給我麼?

我忽然很害怕。我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夠忍受朋友們用這種猜忌的目光看待我。在此之前,我從沒考慮過這種事情,或許是我不敢去想這個問題。我一廂情願地認為他們依然相信我,無論在離開他們之後我成為了什麼,又做過些什麼。

這真的只是我的一廂情願麼?

我從沒像現在這樣畏懼孤獨。

是的,孤獨,那並非是沒人陪伴在你身旁,而是當你在熙攘人群中時,無人與你相伴。

“這樣吧。”我咬了咬牙,下決心對賓克說:“我今晚就呆在這裡,哪也不去。你派人送那位小姐回家,就說我喝醉了。明天一早你們就離開這裡,乘船離開,在下一個碼頭把我放下船。我只要你把我的話告訴陛下,原原本本地告訴陛下,這樣可以麼?”

賓克猶豫了半天,終於走到倉庫門邊,拉開門閂對我說:“基德先生,您應該送桑塔小姐回家了。”

他的舉動有些出人意料,我不禁有些困惑。

“為什麼?”我問道。

“我相信您,先生……”賓克回過頭來,微笑著對我說:“……您看上去很誠懇,不像是在說謊。而且倘若您心中有鬼,完全可以暫時隱瞞自己的遭遇,等到離開後再通知溫斯頓人來抓捕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