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

二十五年來,洪家園子書房喋血的場景,真一道觀靈官殿喋血的場景,以及淩惠平臨死前悲痛的面容,都一直固執地留在他的腦子裡,背景就是那座壓著玲瓏寶塔的饅頭狀的墳。

現在一切都完了。他感覺自己是一個毫無價值的人,一個失敗者,一個本來可以成功而沒有成功的人。他沒有再結婚。在發生了所有這些事後,他已無所追求,只希望所有人都忘記他,但又不甘心被忘記,他為此感到痛苦。

他抬起頭,發現河谷上空霧已變薄了,他在陽臺上已站得過久,腳有凍僵的感覺。

事情總是在最不期待時發生。就在準備進入室內前的一望中,他看見一個負著帆布背囊,擎著一把黃油紙傘的人,正從河邊小路攀爬上來。那人上半身傘遮著,看不見面貌,可他老有種跟這人似曾相識的感覺。他很快意識到,是那隻擎傘的粗大得和身體不相稱的大手。

那人一步步挨近院門。

同一天上午,更早一些時間,國民革命政府中央軍事委員會水陸交通統一檢查處情報科科長肖茂如推門進入了分管情報的副處長關鳴川的辦公室。

坐在辦公桌前的關鳴川,和二十五年前相比,相貌上沒有太大的改變,只是眼瞼下有了小小的眼袋,眼角邊有了不易覺察的魚尾紋,還有體重也略有增加。不過正是這些細微的變化,反而使他看上去更顯老練沉穩。

“報告處長,車已準備好了,請問什麼時候走?”肖茂如請示。

“就走吧。”關鳴川說時起身。

自戰時首都遷至重慶,日本間諜在重慶的活動越來越近乎猖獗,截獲電波、抓住間諜的事幾乎天天都有所聞。為了對付大批混在難民中潛來重慶的間諜,水陸交通統一檢查處特別在各要道建立了檢查所、室。其中主要的有扼守重慶南大門的一品檢查所、扼守西北方向的青木關檢查所、扼守長江、嘉陵江兩江水路的朝天門檢查所。海棠溪車站作為湘黔陸路入川終端,特別設立了一個公共汽車督查室。今天,他準備到那裡去視察工作。

“哦,還有件事。”肖茂如轉身時又想起一件事。“湖北洪山的同志來電了。”

“哦,怎麼說的?”關鳴川問。

十天前,直接受檢查處監控的川江旅館住進了一個行跡可疑的下江商人。他曾指示進行調查。

“經核實,在湖北洪山確有這麼一個人,也是長年在外的掮客,離開洪山的時間也基本相符。”

“這人最近有什麼反常沒有?”

“沒有。每天還是到同一家小飯館吃飯,有時到過街樓去坐坐茶館,對他接觸的人經調查,的確都是些生意人。”又補充一句,“對這人還作重點監控嗎?”

“那就改作一般監控吧。”關鳴川說。

2

關鳴川坐的康悌拉克老式轎車剛開進海棠溪車站停車場,前後腳之間,一輛長途客車攪起滾滾黃塵也駛進站停下來。車站督查室兩個人員趕過去執行公務,他以為其中哪一位會是督查室主任,就停下來看。

魚貫下車的旅客,立刻四散開去,有人直接出站,有的轉去車尾提取行李。很快,一個下車後在那裡伸胳膊伸腿活動四肢的青年吸引住了他的目光。那青年生著一口漂亮的牙,一張充滿青春活力的臉。一個肩挎鞋箱的鞋童一下鑽到跟前去招攬生意。就在青年低下頭去看自己的鞋時,車尾方向有人在呼叫,於是歉然的對鞋童笑笑,跑車尾去了。

青年那張俊朗的臉的輪廓線、以及清澈如水的眸子瞬間勾起了他腦海深處一個早已模糊的對淩惠平的記憶。那青年的臉跟當年的淩惠平的臉多麼相象啊,那麼,會是當年的那個雲兒嗎?他將目光追去車尾,看見青年已爬上車頂,正在那裡往下傳遞行李。那個仰頭去接的,他認出是《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