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走近一點,仔細看那牌牌上的字。然而,不等他看清楚,一個高大的老頭子突然擠了過來:

哎嗬,這不是省長嗎,你怎麼也混在我們這老百姓堆哩?

你是——狄小毛吃驚地盯著這張臉,卻怎麼也想不起來。

你呀,別瞅端了,想也白想。人和人都這樣,有些人在臺上時想不起來,下臺了就想起來了。也有的人,在臺上時天天見面,下了臺反而把他忘了。對不對?

你看你,快別這麼說。狄小毛心裡憋氣,卻只好賠著笑臉。趙師傅似乎要說什麼,他連忙扯扯他的衣袖。一身寬大的中山裝已洗得白,上衣口袋還插一管筆,雖然臉膛很黑,但胖乎乎的似乎在放光,一眼望去就知道是個老幹部。

這些年來,狄小毛見過的接觸的人實在太多了,簡直就像是從人海里跳過來的。許多人不想見,卻非見不可,而且見了面還要滿臉堆笑,說幾句不鹹不淡的話。

有的人見了面,本應該更親熱一些,甚至從內心有一種傾訴的**,卻只能很冠冕堂皇地說幾句大而無當的話,給人感覺這人官架子真大,甚至快變成政治動物了。但是他們哪裡知道,在一齣戲裡,社會既然對你規定了這麼個角色,你只能硬著頭皮演下去。而且也確實像這位老者說的,人的記憶具有很大的選擇性,特別是從政的人,大凡是決定你命運的人和事,只要聽一遍就會刻骨銘心,而對於那些無足輕重的小人物,即使每天給你遞一張名片,每次見面總還需要再問一次貴姓。此刻,狄小毛只好微笑著說:

你現在在哪裡工作?

早不工作了。要是還工作著,哪敢這麼和你說話?我說,你也別瞎費心思了,還是看看這些可憐的老百姓吧。你在華光什麼都好,就是認人不準。就說眼前吧,這些人都是王強那小子的受害者。真不知怎麼搞的,這小子這幾年真是無法無天了,只要誰敢惹他一下,非抓回公安局打個半死不可。這一家子,當年因為和另一家有6oo塊的債,對方求到王強名下,這小子立馬帶人趕到,非要討兩千塊不可。這家的老漢只頂撞了幾句,這小子居然一聲令下,把人家全家人都銬回公安局,一個一個都吊起來,腿中間夾兩塊磚,往死裡打。你說他們是些什麼牲口,競把電棍往女人們那裡頭捅,捅得那個跪著的女人連毛都脫了。後來又硬叫簽名畫押,承認自己是賊,感謝公安局的教育……等到半死不活回去,兒子死了,老頭子又上了吊。你說說看,這還叫個**嗎?**他老人家在,早把他拉出去槍嘣了……

老頭子越說越氣,唾沫星子亂飛,濺得狄小毛滿臉,狄小毛想擦又不好意思擦。周圍的許多人也不再看哭訴告狀的人,都圍上前聽老頭子說話。老頭子顯然更受了鼓舞,不等狄小毛問,又連著說:

你知道他們怎麼今兒來圍賓館嗎?這會兒,市委、市政府的頭頭們正在賓館開會哩。也不知是怎麼得的信兒,聽說正研究處理王強呢。過去人們不敢說,告的人也白告,後來聽說參考上登了,有個記者捅破了天,連中央領導都批示了,這樣的壞人,格殺勿論!

老頭子一邊說,一邊作著揮刀的動作,就像切菜似的。

狄小毛實在聽不下去了,周圍的群眾都盯著他看,連幾個跪著的告狀人也圍了過來,似乎要纏著他來解決。他的心裡很疼,一口氣堵在胸口,如果王強真在眼前,他會一老拳打過去的。

老頭子又不懷好意地轉身對那個告狀的男子說:這位就是省長呀,這個問題他一定能解決了的……嚇得狄小毛慌忙轉身,趕快鑽進了車。然而車還沒有動起來,十幾個告狀的人已跟了過來,又在他車前齊唰唰地跪下了。

怎麼辦?這個死老頭!

趙師傅緊握著方向盤,邊看他邊咒罵。

狄小毛僵在車上,一時也不知道該怎麼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