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欲睡。何豔放了青紗帳幔,捧了香筒本要出門去,勉美人便是在此時叫住了她。雨滴簌簌,已在門邊濺溼她的裙腳,她不等主家吩咐,自己便理所當然答話:

“今日大雨,皇帝陛下不方便來;主子又在坐月子,怎麼也該用不上這香。奴婢去熄了它,免得……傷身。”

她最後那兩字念得很輕,又一帶而過,淹沒在雨聲中自不會讓不相干的聽了去。勉美人在床頭緩緩坐起,眼神由慌張,漸至落寞:

“你將香筒留下。

“你,走罷……”

那聲音輕緩懶散、低沉暗啞,帶著潺潺雨水亦洗之不去的嬌憨,落在何豔心底卻是徹骨的冰寒。手中香氣氤氳,越凝越濃,原本清冷的梅花香氣,卻在她往後一場又一場的噩夢裡逐漸粘膩腥燥。

回到清淑院的第二年,她開始咳嗽。

“可該受天譴的,明明是她唐傾姚!”何姑咽回兩聲咳嗽,咬住牙嗤聲冷笑,“若不是我在清淑院裡勤加浣洗衣衫攢著銀錢,又借來那些華服首飾……她當年不過一個小小舞女,哪有受寵獲封的好時候。她做了主子,我給她做掌事姑姑,鞍前馬後穩穩妥妥照料到小公主安然降世,她便用不上我了,要將我一腳踹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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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將手中的茶杯握得愈緊。

“自己做下虧心事,倒怕我口風不嚴,誤了她錦繡前程,竟狠心將我又扔回這腌臢地界,明知道……”她說到此處,忽而咧嘴一笑,將那張遍佈溝壑的面龐猛然堵到木棠緊眼前,“你知道她做下多大禍事?抄家滅族,千刀萬剮猶嫌不足。她堵了我的嘴,我卻偏要宣之於眾!我今日便告訴你,一切……”

她深吸一口氣,復又是止不住地咳嗽。那馥郁深厚的香氣好似已盡數長進她肺裡,生根纏繞帶著雨霧綿綿寒意,讓她吐不出放不下,要斷絕她每一口呼吸。

可她還記得初識此香時的欣喜:“何等好名!”她曾由衷讚歎,“月影浮水去,寒梅暗香來。既兼文氣,又不乏閨房情趣,是你爹爹取的好名?”

尚且只是御女的唐輕姚低垂了頭,看不見面上情緒。她俯身深吸一口氣,接著扇手咳嗽說太過刺鼻。那時她如何知道這是讓她們扶搖直上的不二法寶,又何曾覺察這月梅香內暗含的殺機。

“可不是我……不是我害死了……”

月色如晦,陰雨纏綿,勉美人溼透一身喜服回到佛堂,先尖叫出聲摔了香爐,又跪在地上不住地叩頭。文雀冒雨小跑過庭院,正聽見這般嘈嘈切切的悔愧一遍又一遍響起。腳下香灰傾覆,她便先清掃仔細,又去解開燈罩引燃一支線香——

勉美人幾乎是立時撲過來,將其折斷吹熄。

“噓。”她神神叨叨,在唇邊蜷起一根手指。

“不要。”她抬起一雙媚眼,淚水同簷角雨珠一同跌落。

“別害他。”她一字一句端得鄭重,還跪下身去要行大禮叩拜。

文雀捏著手裡半截香頭,半晌扶她不起,正當手足無措,幸有胡姑姑及時趕來。她見到那一等女官的公服,眉眼忽然就變得笑意盈盈:“豔姐姐。”她這麼快快活活地招喚,“我將月梅香熄了,像你說的那樣。我們好好過日子,你用不著回清淑院去避風頭了。陛下不會有事,陛下……”

她搖晃著身子回身看向佛龕,笑得一時直不起腰。

“咸和宮沒有佛堂。”末了,她突然正色道,“本宮初挪去咸和宮的時候,後殿本有座佛堂,可本宮不稀罕。陛下知道了,便叫人給改做了書房。興明宮三宮六院的,可就只有咸和宮,是陛下親自主持修繕。他還題了字,是什麼……什麼來著,好複雜的字,豔姐姐認識,本宮讀不來,可陛下說沒關係。好複雜的兩個字,一直掛在那裡,我從來也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