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大軍積壓的情緒借著酒勁兒全爆發了,他摔下筷子,眼淚不受控制地往下掉。男人嗚咽著,雙手抱著腦袋,握實拳頭狠狠砸在腦袋上。

「我就是個窩囊廢、窩囊廢,啥事都辦不明白,只會拖累別人,還拖累我兒子……」

「爸。」陸啟明強掰開父親的手,阻止他傷害自己,「爸,你別這樣……」

陸啟明也跟著哭了。

對上兒子掛滿淚痕的雙眼,陸大軍知道自己在兒子面前失態了,幹搓了一把臉,擠了很勉強地笑,說:「爸沒事兒,就是有點喝上頭了,你別惦記,趕緊吃,吃完早點回去,明天還上學呢。」

他拍了拍陸啟明的後背。

那碗餃子湯喝到最後越喝越鹹,父子倆誰都沒說話,陸啟明低著頭,眼淚靜悄悄滑過臉頰流進碗裡。

如果時間可以重來,他絕對不會去幫父親買酒,絕對不會送餃子。

那一夜,陸啟明再次夢見媽媽拋棄他的情景,他追著車子喊媽媽,媽媽始終沒有回頭看他。

夢裡媽媽「吱嘎吱嘎」鞋跟踩樓梯的腳步聲紛沓雜亂,環繞在耳邊,越來越清晰,越來越響。

陸啟明猛地驚醒,睜開眼睛坐起來,一身未消的冷汗。

屋裡和外面皆一片漆黑,門外有人很大力地拍門,他看了眼牆上的掛鍾,11點34分。他趿拉上拖鞋跑出去開門,是陳嵐。

陳嵐披著外套,和他說:「快,小陸,快,你家店著火了。」

「哪兒?」陸啟明睡得發蒙,一時分不清現實還是夢境,畢竟這個訊息對於一個孩子來說太震撼。

「店,你家店裡著火了。」

「爸!」陸啟明反應過來,直接衝出家門。

「穿衣服!」陳嵐追在後面喊,又急匆匆回家抓了件滿父的羽絨服,緊追他。

數九寒冬,凜冽的寒風刺骨,少年身上只穿了單薄的睡衣,踩著拖鞋,一路跑到殯葬用品店。他從來沒覺得這段熟悉的路,有這麼長,這麼遠。

整條街被熊熊烈火點亮,漫天濃煙嗆鼻,街上圍了不少看熱鬧的群眾。消防車停在店門口,消防員舉著水槍,朝著灼熱的火焰噴。

「爸——」少年發瘋地往裡面沖,被隨後趕來的陳嵐裹著羽絨服抱住,旁邊好幾個人幫她一起攔。

火太大了,人根本進不去。

「爸——」

少年膝蓋磕在地上,胳膊被左右夾住,火光像父親的身影,映在他的眼中,扭曲變形,像在和他招手道別,燙得眼眸刺痛。

火撲滅了,店燒得就剩個框架,一片黑色廢墟,消防員往外抬著一個手足拳縮燒乾的屍體,陳嵐和姥姥捂著陸啟明的眼睛不讓他看。

火災屬於意外,陸大軍喝多酒,不小心碰翻了地上的蠟燭,店裡紙用品多,引發火勢迅猛。

那是滿月第一次經歷身邊人生離死別,那幾天陸家格外熱鬧,來了兩撥人,有真心來弔唁送別惋惜的,也有跑來催帳的,鬧得很兇。

陳嵐怕嚇著孩子,把陸啟明接到自己家,說難為孩子算什麼。

對方冷言冷語,說欠債還錢天經地義,人不在也得還錢。

「你愛作愛鬧我管不著,但別在我家門口鬧,你要是不服氣直接找陸大軍要去。」陳嵐嘴皮子慣著誰,直接把人噎沒聲了。

哐當關上門,愛誰誰,一律不接待。

滿月看到陸啟明胳膊上戴著一塊黑布,不明白啥意思,手指戳了戳,問他,「哥哥,你為啥戴這個啊?」

陸啟明手肘撐在膝蓋,頭垂得很低,額前的碎發遮住臉,清瘦的脖頸凸起一塊骨頭,抽噎的聲音牽動著那塊骨頭隨著顫抖。

「我沒有爸爸了。」

「我沒有爸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