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回答十分流暢,態度自然,就像是一名成熟的、已經見慣了生死的獸醫師。

「你真讓我……驚訝。」殷九竹抬頭望著他的眼睛,輕喃,「你比其他人細膩的多、也善良的多,我本來還擔心你走不出來。沒想到,是我誤會你了。」

美國有過統計,獸醫這個行業的自殺機率和抑鬱機率遠超其他行業,因為獸醫在工作中要經常面對安樂死。

從動物福祉的方向出發,安樂死可以幫助動物從病痛中脫離,是一種人道主義行為。但在施行安樂死過程中,給醫生帶來的心理壓力遠勝其他。

人類擁有著世間最豐富的感情,當你親眼目睹一雙雙眼睛永遠失去光彩,當你親身見證一顆顆心臟停止跳動……沒有人能夠平靜、平穩、平和地面對一次又一次的死亡。

在殷九竹得知景旭居然要獨自一人為動物實施安樂死後,她立刻放下了手頭的工作,趕到操作室外等他,就為了能夠第一時間給他一個擁抱。

只不過,景旭的表現完全出乎她的意料。

他的態度……太過「成熟」了。這根本不像是殷九竹認識的那個熱愛生命、會為動物共情的他。

「老師,抱歉我要先離開一會兒,我要把沒用完的藥送回藥房銷毀。」說完,景旭拿著手中的託盤走向了藥房。

望著景旭逐漸遠去的背影,耳邊聽著病寵家屬的哭聲,殷九竹心裡的不安逐漸擴大。

……

在寵物醫院裡,病寵的離開是一件再常見不過的事情,尤其在流行病爆發的季節,一天之內甚至會有三四隻動物死亡。所有人都已經習慣了這樣的工作節奏,也習慣了生命的無常。

當太陽照常升起後,新的一年來臨了。浸滿消毒藥水的拖布從瓷磚地面上劃過,留下一道蜿蜒的水痕,沒有休假的同事們無精打采地抱怨著新年還要值班,互相聊著昨晚的年夜飯……

沒有人會記得,就在昨天,一隻叫做歡歡的小狗離開了它熱愛的家人——畢竟,那已經是去年的事情了。

今天值班的同事不多,護士不夠用,景旭被派去貓專科幫忙。

一隻面容嬌美的波斯貓戴著太陽花形狀的項圈,被主人從貓籠裡抱了出來。它有嚴重的口炎,主人約了今天全口拔牙。

因為牙痛,這隻貓貓脾氣格外不好,它不停地對著周圍的醫生護士哈氣,露出鋒利的爪子。它應激反應嚴重,一旦有人靠近,它就弓起後背,尾巴上的毛全部炸開。

貓專科的醫生花費太多時間,才慢慢靠近它,然後抓住機會立刻把貓塞進保定毯裡,只露出它的一隻前爪。

景旭拿起提前準備好的誘導麻醉劑,針尖先推出一點液體和空氣,然後向著貓咪慢慢靠近。

誘導麻醉是氣麻術前必不可少的一環,景旭數不清楚自己推過多少針了,他早已爛熟於心,理應不會出任何問題。推完藥後,貓咪會短暫地進入昏迷狀態,「就像是睡著了」。

「小景,小景?!」和他搭班的醫生突然叫他。

景旭如夢初醒:「怎麼了?」

「你沒事吧?」醫生皺眉看過來,語氣關切,「你的手怎麼了?」

他的手怎麼了?

景旭茫然低頭——他持針的右手居然在不停顫抖。

看到這一幕,青年下意識伸出左手死死握住右手手腕,然而他不僅沒能止住右手的顫抖,那顫抖甚至愈演愈烈!

他用盡全身的力氣和右手對抗著,他瞪著自己的右手,彷彿那是一個冰冷的怪物,彷彿那是一個邪惡的魔鬼。

他顫抖著,掙扎著,對抗著——突然,他的右手一鬆,麻醉藥劑從他的手裡跌落。

景旭的臉上褪盡了血色,額頭滿是冷汗,他死死撐住最後一分理智向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