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棠想,自己一定做了個美夢。像……正午的陽光,像熱乎乎的燒雞腿,幸福到令她牙間“咯咯”地顫。她在林府上有幸消受過一回,是那般軟爛脫骨、又熱又香的燒雞腿,只消挨著鼻子一聞,從內到外就全都舒坦透了;再一口咬下去,皮糯、肉嫩、骨酥——她簡直忍不住要跳腳了!是夢見了燒雞腿嗎?舌頭在嘴裡一打轉,翻不出塞牙縫的肉絲;呵手吹口氣呢,也嗅不著肉香;肚子更是空空蕩蕩。不。比有肉吃還要快活。她想呀想,卻什麼都記不起來。外面的太陽一準老高了,照在眼皮上隱約一片流光溢彩,仿若微醺。她攥著被子使勁伸個懶腰,薄薄的床板在身下發出輕微的聲響,腳尖再這麼抻一抻,更是暖和得好像要和被子化在一起,說不出的舒服呢!

那就……噓。再睡一會兒,再睡一會兒。別惦記荷包空空,別操心小之安危,什麼都別管……枕上偷閒片刻,千金也難換!不信?看看那些個名門閨秀、后妃嬪御,金尊玉貴的,卻還不是得天不亮就得爬起身來,梳妝打扮、請安奉茶,年頭到年尾也沒個安歇。而她這麼個沒名沒姓、一無所有的小小丫頭,卻躲在這邊陲之地,竟敢如此放肆地偷懶?她便是要繼續睡了!就著那個不知名的美夢,繼續睡他個天昏地暗!被面軟乎乎地、將她包裹得仔細,就好像一個沉甸甸的擁抱,一份貼著心間的溫度,細膩無聲地滋潤,教她不再害怕這一路風風雨雨。有一個擁抱……在昨夜,窗外,巷子裡……

關於那個幾乎不曾入夢的人。是一個擁抱,是他主動。自己把腦袋埋進去,就在他胸前,甚至聽得到……他的心跳?就在窗外,就在昨夜。嗬呀!她側身蜷起來,輕輕咬住了指尖。那大抵是個夢,她昨晚就覺得那是個夢。怎麼會……哪能夠,這麼輕而易舉、一聲不響地,她一抬眼,就看見那目重瞳?不,她什麼也不曾看見。夜黑得像一場夢,沒有燈籠,沒有月亮,她從窗臺上掉下去,掉進一口深井,掉進一個池塘,掉進遮住月亮的雲朵,掉進一個幻象。

他是一個幻象。

所以用不著心驚肉跳,管什麼禮數全無!便是在夢裡又睡著、便是睡著又流了口水,她也聽之任之、不曉得丟人現眼了;還有被扯鬆了繫帶她那貼身包裹,多少寶貝就散落在小巷尾,自然用不著惦記……

她還是坐起身來。

陽光水汪汪的,折過嚴絲合縫的窗扇落在小桌上,其上素錦的背囊看似竟好像在發光。她披了狐裘起身,踮腳推窗而望,單看見小巷乾乾淨淨,卻自己看不見自己腳底屬於昨夜的塵灰。那大抵是個夢吧,畢竟包裹裡的寶貝也一樣不差:塞在最裡的是她自己臨寫的一卷《幼學瓊林》,皺皺巴巴捲了頁、泛了黃、面上還沾了些髒汙;其上裡三層外三層包著的是二哥送的《皇甫誕碑》拓本,她看得珍惜,如今竟還像是簇新的。最頂上的小布包繼而拿起,底下壓著的幾張信紙險些飄出來。一張張數過去,不錯,都是北上這一路她自己歪歪扭扭的筆跡:

“新豐、柿餅……田家之樂,與長安無異……多食壞肚。”

“華州花蜜黃,葡萄綠,上品。”

“苦泉水羊肉。”

“油糕不油,炸油糕香。”

“延長棗紅,不如家中甘脆。”

“延州酒,平原督郵。”

嗯,或許還能加上一句:“入豐州,多塵飯塗羹,半菽不飽”。倒也不好,有些言過其實。九原郡外那戶人家那戶人家至少還有麥芽糖以娛孩童,她買糖時也著意多給了幾十個銅板,夠他們吃幾頓飽飯,總不至於真就抹月披風去……雖然那糖塊偏硬,也不知好不好吃。她接著小心將那最小的布包枕在膝上,開啟來仔細清點:一片色彩絢爛、不著焦枯的完整楓葉,一根筆直纖細的枯枝,一片被洗白曬乾的鵝羽,一小塊溪邊疑似寶玉的石頭,還有豐州郊外新買的幾塊麥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