鶴雲程初次來到長沙城的時候,還不知道這片土地叫長沙,只是逃著逃著,就來到這裡了。

那是發生在1949年夏天的事情,那時他一把火燒了自己從小生長的地方,從那片火光沖天的廢墟里面逃出來。

那時他也不叫鶴雲程,他沒有名字,只有一個代號十七。

他幾乎是用大半生來擺脫這個代號,剋制自己每次聽到這個數字時,身體忍不住發出的顫慄和應激的回應。

鶴雲程自己也沒有想到,逃離了地獄一般的牢籠之後,外面的世界更是一片水深火熱。

世道教會他,光有倔強和不服輸的一顆心是萬萬不能的。

沒有人教又生得貌美俊俏,即便是渾身髒兮兮,卻也還是有眼神銳利的識貨人。

大傻小子……一個白乎乎的饅頭就能騙走。

直到那些胭脂水粉撲在臉上,他才後知後覺的反應過來受了騙。

沒有絲毫的猶豫,他直接跳窗逃走,完全沒有在乎自己摔斷的右腿。

反正會自己長好的。

跑啊跑,他也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藏了多久……

直到他看到一個破廟,好幾個乞丐都躺在那裡睡覺。

他縮手縮腳的也將身體挪了過去,完全不敢驚動那群乞丐,就那麼靠著牆角,閉上眼睛。

直到被一陣香味饞醒,他看到之前的那幾個乞丐圍坐在一起,正在倒酒喝,酒香醇厚,勾起了他肚子裡面的饞蟲。

他直勾勾的用眼神盯著那群乞丐,可能是眼神太過於灼熱,引起了坐在乞丐中央的一個人的注意。

那人戴著一副小圓框眼鏡,拎著酒瓶晃晃悠悠的走到鶴雲程的面前,臉上還帶著笑意,舉起酒瓶在他的眼前晃了晃。

“要不要來一口?”

鶴雲程嚥了咽口水,警惕的盯著他,緩緩的點了點頭。

那人就問道:“你的碗呢?”

而鶴雲程搖搖頭,“我不是乞丐。”沒有討飯的碗。

那人一聽就樂了,“你不是乞丐怎麼蹲在這裡,可是沒有地方去了?”

鶴雲程被他問的煩了,便不再回答他的話,眼神直勾勾的盯著他手中的酒瓶。

味道很香,但是他不知道這是什麼,但是看那群乞丐的表情,應該是好喝的。

而那人也是個好脾氣的,不但沒有生氣,反而被逗笑了。

直接將酒瓶塞進鶴雲程的懷裡,道:“也不是打緊的東西,你想嚐嚐,都給你吧。”

說完,他便站了起來,揹著手離開了破廟。

而那群捧著碗的乞丐紛紛朝他笑道:“八爺慢走,八爺下次再有這種好事,別忘記我們啊!”

八爺?

鶴雲程望著那人離開的背影,似乎是個有地位的,但怎麼混在乞丐堆裡面,是有什麼奇怪的癖好嗎?

他正想著,懷裡的酒瓶便被那群乞丐搶走了。

四五個乞丐圍著他,用肆無忌憚的,赤裸裸的眼神打量著他。

又是這種眼神。

鶴雲程簡直恨極了這種眼神,更別說這群乞丐還搶走了那位八爺給他的酒瓶。

他惡狠狠的回瞪著面前這幾個乞丐,攥緊拳頭,直接暴起,就往幾個乞丐身上揍過去。

下場當然是被那群乞丐揍了個半死。

如今這世道,人命是最不值錢的。

那幾個乞丐見鶴雲程半死不活的模樣,也沒有什麼心理壓力,啐了一口痰,便拎著酒瓶出去乞討了。

而鶴雲程鼻青臉腫躺在冰冷的地上,蜷縮著身體。

也慶幸此時正值初夏,要是換做寒冬,他早就成了一堆路邊凍死骨。

破廟是不能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