營外,鹿角如林,尖銳的枝椏在月色下泛著森冷的光,似要將一切來犯之敵撕成碎片。拒馬交錯縱橫,宛如一道道鋼鐵荊棘,守護著軍營的安全。營邊的老樹張牙舞爪,枯枝在風中搖曳,似是在為這森嚴的氛圍助威。

很久沒有感受軍營生活了,他感覺自己像是回到了幾年前,在回紇腹地紮下的大營,他還是那個二十歲殺穿大半個回紇,讓回紇懼之如惡鬼的男人,大魏最年輕的將軍,天殤將軍,溫北君。

然而如今,他已不再是當年那個只知衝鋒陷陣的毛頭小子。歲月和無數次的生死之戰在他身上留下了痕跡,更在他心裡刻下了深深的溝壑。他望著眼前熟悉又陌生的營防佈置,眉頭微皺,眼中閃過一絲複雜的神色。

軍中已經傳來了一些隱隱約約的私語,說他已不復當年之勇,說他在這京都繁華之地早已被磨平了稜角。溫北君握緊了拳頭,骨節泛白,手背上青筋凸起。這些流言蜚語他怎會不知?只是他不屑於去辯解。這次他重回軍營,第一件事就是要讓那些質疑他的人統統閉嘴,兵不信將,將不信兵,又如何取勝?

他深吸一口氣,踏入軍營。營帳中燈火通明,士兵們的身影在營帳間穿梭。那一張張年輕而又充滿朝氣的臉龐映入眼簾,讓他彷彿看到了曾經的自己。

“大人,大人。”

溫北君轉過頭,看見是元鴦派在他身邊的做副手的朱霖。他聽說過朱霖,是個標準的武將身材,一身精幹的肌肉,是北境赫赫有名的猛將。

和外表不同的是朱霖有個極為陰柔的嗓子,寫得一筆好字。

朱霖喘著粗氣,手裡捧著一本文集,“大人,終於見到您了,這是我收藏的宋道韞的字,這是末將前些年在東境的戰利品,我想您應該比我更需要這個。”

來的時候,他問過鄭貢關於朱霖這個人。朱霖愛收集些字畫什麼的,說是是大魏諸將中最為文雅的一批人也不足為過。在調來北境衝殺之前,朱霖曾在東境駐紮多年,與漢軍來往之間互有勝負,也算是一員悍將。

只是他此時已經完全聽不進去朱霖在說什麼,也不清楚朱霖為什麼會有這本字。內容其實很簡單,只是摘抄大秦初年東征樓蘭的舊事,看起來更像是給孩童練字的字帖,而不是宋道韞最名滿天下的《周禮帖》。

什麼奇珍異寶都見過的溫北君卻捧著一本只算得上精品,絕稱不上絕品的《摘徵樓蘭》淚流滿面。

營帳內只有溫北君一個人。

朱霖早就出了營帳,溫北君發現自己最近總是在流淚,但是他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淚,就是控制不住。

他的整個少年時代都在追隨族兄的腳步,他跌跌撞撞的追尋那個已經是王佐之才的族兄,每次筋疲力盡的停下來的時候,有個女人會為他煮一碗素面。

長兄如父,長嫂如母。

他年歲不比兩個侄子溫鸞溫鷺大多少,宋道韞有時候把他當做兒子對待他也清楚。可他不僅不惱,還很懷念。嫂子生溫鳶時早就病逝了。也就再沒人會一邊罵他一邊煮一碗素面給他了。

做到如今地位,又無什麼重大過失,他甚至沒有一個能被人罵的狗血淋頭的機會。朝堂之上處處是想置他於死地的政敵,再也沒有一個人會因為他帶著侄子胡鬧而臭罵他一頓,也沒有人會拿著雞毛撣子抽過自己之後還是端著一碗麵放在他面前。

這本《摘徵樓蘭》是嫂子寫給溫鸞的字帖。他記得清清楚楚,少年時代他的字歪歪扭扭,又沒讀過什麼書,滿腦子裡也就是些花花腸子,這是嫂子寫給他的字帖,像給孩童看的一樣。他從戎之後,這本字帖就轉到了溫鸞手中。

往昔的畫面如走馬燈般在眼前浮現。那些與族兄、嫂子和侄子們共度的時光,是他心底最柔軟也最珍貴的部分。如今,那些溫暖的責罵、嗔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