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並不是怕夾棍,而是知道這位縣太爺已認定他是劫匪,不取得口供,豈肯罷手?必將有一連串更殘忍更痛苦的刑具接踵而來,血肉之軀,怎熬得住重刑?反正到頭來是非招不可的,熬不下去不但毀了自己,而且連脫身逃獄的機會也將絕望了,他把心一橫,叫出一聲“招”,急怒攻心與痛苦的侵襲下,他再次昏厥。

一桶冷水再次把他澆醒,縣太爺的聲音淒厲刺耳:“你罪證確實,當場人贓並獲,料你也無法抵賴,好好從實招來,如何打劫騾車同黨何人,前髒何在?招!〃他定下神,舉目向上映,看清了那郭大人閻王似的臉容上,充溢著得意的神色,湧現著剛愎陰森的光彩,不由渾身透過一陣寒顫,起了一陣可怕的粟動。

不錯,這種人的臉色他看多了,多得令他自己麻木,但牽涉到自己的生死,他不能再麻木了,鋼牙一挫,叫道:“青天大老爺,你得了東陵鎮商家多少關節?”

郭大人勃然大怒,這位清官大老爺還沒聽說過東陵鎮有姓商的人呢。

“掌嘴!”郭大人大叱,驚堂木又響,響得令人心驚肉跳。

行刑的公人取來了嘴板,劈劈啪啪掌了艾文慈十記嘴,只打得他滿口流血,大牙幾乎被打落,臉頰逐漸成了紫黑色。

“匪囚你聽清了。”郭大人冷厲地說,稍頓又道:“本官正途出身,十載寒窗磨穿鐵硯,二甲進土得來不易,不敢上負國恩,為官以來,俯仰之間可對天地鬼神。文官不愛錢,武官不怕死,乃是君國之福,天下幸甚。

本官為官三年,兩袖清風,自問澀囊無半文不義之財,懲奸邪抑豪強,從不人後,可質天地鬼神,你這廝居然敢在公堂反噬本宮收受關節,掌的嘴算是便宜了你,快招!”

他再次打量這位縣太爺,不由自主連打寒顫。也許這位狗官確是清官,但就事論事,分明是個自以為是,剛愎自用不通情理的所謂酷吏,舉著一塊不要錢自命清廉的招牌,存著懲奸邪抑豪強的心念,便任意胡來,說風是風,說雨是雨,興之所至,憑好惡而草營人命。碰上這種人,比碰上貪官汙吏更可怕。貪官汙吏貪髒枉法,有時尚感到虧心,也不做得太絕,也許尚有點害怕鬼神報應,而這種酷吏卻無所顧忌自然心狠手辣,其可怕的程度,簡直可比洪水猛獸。

他長嘆一聲,絕望地說:“青天大老爺,要我招什麼我都認了,只要寫上供狀,我畫供就是了。”

“混帳!你不親口招供,供狀如何寫法?”郭大人怒叱,再拍那塊倒媚的驚堂木。

“好,我招。小民不該見財起意,在東陵鎮搶劫騾車,心猶末足,再到站店行劫。沒有同黨,一切皆是小民一人所為。”

“騾車的下落呢?”

“小民洗劫之後,便前來金鄉劫站店,不知下落。”

“大膽!休想避重就輕卸刑責麼?”

“小民公然行劫,已是死罪,還怕其他刑責麼?”

“你要是不從實招來,豈不顯得本官無能麼?一追二比,不怕你不吐實,大刑伺候。”郭大人怒叫,驚堂木拍得山響。

“招,我招。騾車已翻入泥淖,車伕旅客不知死活。”

接著,是一連串的追問,人、時、地、物問不完,看看時光不早,青天大老爺總算還不太糊徐,宣告待行文城武查明下落,迴文時再開庭宣判。

艾文慈心中一寬,尚存有一線希望,希望城武的知縣大人是個明鏡高懸的青天大老爺,希望兗州車行的卞店主趕到城武查明真相。至少,今天沒死在大堂上,仍是值得慶賀的事。同時,等城武的迴文到來,宣判之後,呈文至府謂核加不是判斬立決,便可將刑期拖至秋後,有這許多時日,也許另有變化五行有救哩。

巳經認了罪,死刑已定,他反而定了心。

在供狀上畫了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