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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頭子凍了一夜越發地犯起傻氣,連老伴的死活也不顧了。我想給老太太笑一個,沒想到笑得比哭還難看。老太太躺在床上氣得罵我沒出息,要趕我走,我就是不動。我捨不得走。她罵人的樣子太像我媽了。
我爸是在我高一的時候因為工廠事故去世的,不到半年我媽也跟著他去了。我爸他做人太認真了。他在廠子裡待了大半輩子,把工作看得比什麼都重。有一年洪澇災害大水沖毀堤壩,他把全家老小丟在家裡,自己衝到工廠倉庫裡保護轉移貨物,等到他回來家裡的水已經沒過大腿了,鍋碗瓢盆都在水上漂著,我和我姐把浴缸拆下來當小船,我媽站在家門口拿著擀麵杖就跟他幹起架來,我爸平時多麼嚴肅的一個人,被我媽捶得抱頭鼠竄。
其實我爸可以不用死的。事故發生的時候他只要跟其他人一樣跑出來就好了,可他不。他覺得裝置有一半是他設計的,液化氣洩露還可以挽救,警報響了還一個人留在廠房,然後車間就爆炸了。我爸被送進醫院的時候半邊身體都燒得焦黑,醫生也束手無策。我們全家一起趕到醫院時,急救室睡滿了燒傷的病人,每個人幾乎都被繃帶包得看不見臉,我和姐姐還在找爸爸的病床,我媽就徑直走向一具焦黑的身體。她認得出他。他燒得連人形也沒有了她也一眼認得出他。
我爸當時已經在彌留之際了,聲音也發不出來,只有一對眼珠能動一動。我和姐姐都嚇呆了,一句話也說不出。停了一會兒,我才突然放聲大哭起來。我媽立時狠狠抽了我一耳光,大罵道:“沒出息的東西,哭什麼哭!” 她拉著我爸的手把臉湊近他的口部問道:“你有什麼話要交代我們的?” 我爸看看我姐又看看我。我媽問:“是要我們照顧小誠麼?” 我爸的眼珠上下動了動。我媽拉著已經大學畢業開始工作的姐姐對他說:“你放心吧,我和小莉會看著他照顧他的。” 我姐也跟著在我爸的病床前發誓。我不敢哭出聲來,眼淚像開了水龍頭一樣往下掉。我媽和我姐誰都沒哭。我家的女人在關鍵的時刻總比男人堅強。我媽溫柔地拉著他的手像看著年輕時相戀的愛人一樣看著我爸血肉模糊的臉。我爸也目不轉睛地看著她,一直一直地看著,最後嘴角微微上扯,好像露出一個微笑,然後慢慢地閉上眼睛。我媽這時候才洶湧地落下淚。
我爸去世後廠子裡將他上報為市級烈士,還登了報紙。廠委書記捧著烈士證書到我們家的時候是被我媽打出來的,從此再也沒有上過門。
我媽是傷心死的。她去的時候是深夜,全世界都靜悄悄地沉睡著,她在一片寂靜裡走了。醫生說她是突發的心臟病。我媽從來沒有什麼心臟病,她一直都活得健健康康的,連感冒也不得。她這是心碎了。醫生不懂。這世界上好多人都不懂。並不是年老、疾病或者外力干擾才能致人於死亡。
一個人的內在要是毀了,軀殼也會跟著崩潰。
我姐後來老是夢見我爸讓她送午飯。我也做夢,可是夢到的卻不太一樣。我夢見我爸和我媽兩個人在一起生活,我爸身上的燒傷已經消失了,臉也恢復了平日的形狀,他和我媽住在湖畔木頭做的小屋裡,非常平和、安寧,兩個人一起挽著手在湖邊散步,這世界上再也沒有什麼能打擾他們。
我總覺得這是很好的夢。真正的痛苦是一個人死了而另一個人獨活。
文森,我什麼也不求,只要你好好的。
小誠。3月23日。
第 20 章
你好啊,文森。
仔細一數,這是我寫給你的第二十封信。不知不覺寫了這麼多,可是一次也沒有收到你的訊息,這讓我有點兒沮喪。護士告訴我,國內的平信從寄出到抵達需要五到七天,我算了算,今天正好是第七天。一想到你可能正捧著我的信在讀,我就高興得快要跳起來。
另一件讓我高興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