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外就是蘇聯的國土,他猶豫起來,跳下馬,在馬脖子上拍幾下,看看馬,彷彿要馬給他下決心。他看到欲落的夕陽下繁花似錦的草地上,謝琳娜張開雙臂要擁抱他,麗達莊重的儀態中飛揚著開心的神采,望著他,等待著他投入懷抱。

他轉過身,跪在地上,向著東方磕三個莊重的頭,然後飛身上馬。黑旋風奔出一百多米,突然踅身向南,然後又放慢腳程,鑽入一條灌木濃密的山道,後捎繩上的鐵鍁不斷地碰撞山道兩邊灌木的枝條。

金大雨最終認為去蘇聯不是最好選擇。他在黑旋風奔出的一百多米中,突然想起一九六三年那個夢中麗達告訴他的母女倆的悲慘生活。但丁在他面前的高山之高,在那森林之深放歌長風:

就在我們人生旅程的中途,

我在一座昏暗的森林之中醒悟過來,

因為我在裡面迷失了正確的道路。

唉!要說出那是一片如何荒涼、如何崎嶇、

如何原始的森林地是多難的一件事呀,

我一想起它心中又會驚懼!

那是多麼辛酸,死也不過如此……(《神曲》地獄篇第一歌:序曲)

姚勤子曾經規勸過他:世事難料,不要無為的等待,要選擇自己的新生活。

但丁在告訴他,過去前邊的幾百米,是從煉獄走向地獄,不是從煉獄走向天堂。但丁在他頭頂的綠樹雲天上高聲喊道:

萬物行動之源——上帝,

把榮耀滲透於全宇宙,

在各地發光,或多或少,因地而異。

我曾去過那受光最多的天體,

看到了回到人間的人,

無法也無力重述的事物。

因為我們越接近想望的東西,

我們的智力就越是深沉,

記憶再也無法追溯它的痕跡……(《神曲》天堂篇第一歌:但丁與俾德麗採同登天堂)

馬頭隨著但丁的歌聲由向西南方踅向正南。

晚霞退去,圓月升起,金大雨走出山林,在他面前展現出草原的美麗夜景。草原與天庭一色,空裡流霜,似不覺飛,幾隻小蟲子閃過,他感到了夜的寧靜。

甜絲絲的花香夾著溼潤潤的微風,告訴他露水已經上來。一隻貓頭鷹閃著清冷的光撲入草中,然後帶著老鼠的吱吱叫聲,飛向遠處的灌木林中。

馬打一聲噴嚏,旁邊的灌木叢中飛起幾隻雪雞,從空中閃過,落入天色的菁林中。一顆蒼白的流星,劃過遠山的頂部落入草青色的天幕下。

前路茫茫,他困坐雕鞍,黯然神傷。要去哪兒?天下如此之大,中國如此之大,無他的容身之地。

他回想自己身事,眼下還不如他父親。他父親所在的單位,是正規的牛鬼蛇神,或者地富反壞右黑五類,或者國民黨殘渣餘孽集中的場所,在那裡不展開大鳴、大放、大字報、大辯論的革命四大,那裡只促生產,不抓革命。那些人雖然名聲不好聽,卻安居樂業,日出而起,日落而息。哪像他這樣,在風口浪尖上顛簸,在刀山火海里行走。他去哪裡?哪裡也去不了。他身無分文,沒有身份證明。全國分為兩大派,造反派和保守派,第三派即和稀泥派不成為派,誰也不敢說自己是和稀泥派。革命委員會已經成立,大串聯的歷史早已結束,他無處可去。

望星空,目斷北斗;看遠山,冷月返照關堞。往事難忘總斷腸,草原古道上,哪兒去尋椿萱恩重,哪兒去找棣萼情長,讓黑旋風自己走吧,一個被遺棄的黎民,它把他帶到哪兒,那裡就是他的歸宿。

黑旋風又打一聲噴嚏,隨著一聲嘯叫,前邊閃過一道黑影,黑旋風站住,嚴陣以待。那黑影頭對著金大雨,雙目綠光閃爍。是隻大狼。

他不能讓黑旋風受傷,這匹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