毫沒有打攪到道士和老僧。

他二人依然端坐著,沉浸在棋盤上的對弈搏殺之中。

少年從不信這世上有神仙鬼怪一說,然而眼前這一切也由不得他不信。

老僧和道士定是有些道行,否則陽光明媚,萬里晴空,怎就只有棲霞山方圓十里內黑雲壓頂,雷霆滾滾呢?

偏偏這一切還發生在老僧與道士對弈的期間。

無緣無故遭了頓雷劈,雖說平安無事,但心裡多少也會有些怒氣。

少年本想去攪了棋局,也讓道士和老僧嘗些不自在,然而剛走了兩步,便又停了下來。

“老和尚與真人幾乎打個平手,功力高深莫測,我若貿然前去耍渾,真人或許不計較,可這老僧萬一小心眼,日後下山去,難免會遭到算計。”

都說神仙打架,凡人遭殃,在重文抑武的大炎國,能見著高人對陣比拼,實屬罕見,便是遭些苦,也是值得。

少年暗自思量,打消了耍渾的念頭,“還是看他倆如何分出個勝負吧。”

於是找了塊乾淨的地方坐下,遠遠地瞧著老僧和道士對弈。

局勢到了決定勝負的關鍵時刻,慈眉善目的老僧難得露出了凝重的神情,躊躇半晌落下最後一子。

道士依舊是一副淡定自若的神情,不假思索,抄起棋子便落。

狂風停了,烏雲散去,鳳翔峰恢復往日的寧靜祥和。

鮮血落在棋盤和僧袍上,如同一朵朵殷紅的桃花。

“阿彌陀佛,老衲輸了。”

老僧身形有些搖晃,雙掌合十,眼神有些渙散,他的聲音摻雜著遺憾落寞,更多卻是悲憫。

“承讓!貧道能與大師在此山林之間煮茶手談天下,乃平生快事。”

“真人,棋局對弈不過是你我二人的遊戲罷了,而國與國之間縱橫捭闔,交兵伐武,賭的卻是黎民百姓的生死。

老衲說服不了西涼國主,也阻止不了真人偷天改命,實屬老衲之過,唉……”

老僧發出一聲無奈的嘆息。

“大師,何須自責。前世因,今世果。今所受,皆是昨之因;今之為,亦種明日果。”

“百姓疾苦,戰亂不斷是因;群雄並起推翻暴政,天下安定是果。君王賢明,國家強盛,君王昏庸,社稷羸弱。強國吞併弱小,何為因,何為果,還能分清個前因後果否?”

“十年前,那孩子來棲霞山,某家開了方便之門;十年後,大師來棲霞山欲斷天機,卻惜敗某家之手。二十年、三十年後,西涼統一天下,還是各領風騷,大師又怎知此番種種不是定數?”

“佛說,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而我道家亦講究個無為自然。大師與貧道,過去現在,有所為有所不為,是有為法,亦是自然。”

道士的聲音清脆悅耳,卻沒有半點感情起伏。

他偏頭看了一眼遠處的少年,笑了笑:“若真能分出個理所應當,那天命該是無常,還是有常呢?”

老僧聞言一怔,臉色變得愈發蒼白。

與道士對弈的這三日,拼的何止是定力和心力,而是賭上了一輩子的修行。

輸贏一定,老僧一身渾厚的佛功便化了去大半。

道士坦誠直言不見喜怒,亦無凌人之意,藉著天下局勢變幻將諸法空相的道理娓娓道來,佛道兩家經典融會貫通,毫無可攻的破綻,境界上老僧便已落了下乘。

老僧原是西涼萬佛寺的了禪大師,因受國主之託,才不遠萬里來此斷機緣。本意是為天下蒼生,但何嘗不是仗著一身修行影響天機。

方才為勸道士罷手,搬弄道家經典,高談闊論。他修了一輩子的佛法,卻連“諸法空相”四字都不曾明悟,卻還在人前班門弄斧,當真是羞愧難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