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來,卻不曾道及當日細節。燕鳳聞言愕然,見愛妻忽轉哀慼,便舒左臂擁佳人入懷,安慰道:“我當日實身僵口噤,且目不能見,耳不能聞!故卿當日語,我竟充耳不聞!卿擁抱我——我亦無感!卿離我去,我亦視而不見!”

“我擁抱汝,埋首汝胸前,涕泗橫流,只道‘帶我走帶我走’,既語且泣!汝卻呆若木雕,不言不語!……”慕容鶯埋首燕鳳懷中,哀怨道。

燕鳳向來以為,愛妻對己生愛,乃是為之療疾之後,當日慕容鶯至參合陂土臺之下,於車中已睹自身形容,至己為之療疾而疾愈,醒後得知,以或初見己便無惡感,因此生出愛意,卻不知其實早已依賴於己!燕鳳感動震驚不已,抱懷中佳人更緊,連道:“燕鳳何德何能?竟蒙卿之青眼!燕鳳何德何能?竟蒙卿之青眼!……”

慕容鶯見夫婿真情流露,也便收起擔憂與哀慼,笑道:“我卻也知,汝必愛我——”

停一瞬,慕容鶯複道:“我在車中初見卿,便道此人見過,想是前世業障因緣!否則何以——一見汝便……心許於汝!既是前生有業緣,今世復相遇,不得不重續前緣,不亦佛家所謂緣法,題中應有之義?便卿當日不愛我,後日或當回心轉意!便卿前年不愛我,與將來我衰年遲暮時,卿便轉愛他人,此刻卿無疑愛我,亦何傷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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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鳳不覺淚下,滴落在慕容鶯面頰。慕容鶯便哇的一聲哭出聲來,同時抱緊夫婿。燕鳳喃喃道:“如是,則我辜負汝甚多!我亦不能以山盟海誓,使汝寬心,討卿歡喜!總是二人一心,永不相負相棄!”

房門吱呀一聲開啟,店夥計肩搭毛巾,端著一盆熱水進來,一邊道:“昨夜風寒,今晨降霜,客官用熱水洗漱罷!”

燕鳳與慕容鶯正自情深意濃,如山之高,似海之深,店夥計推門之響,乃至入室言語,二人皆充耳不聞。店夥計將熱水盆置於洗漱盆架之上,轉頭見昨夜入住之公子與其書僮相擁而泣,正如怨偶,不禁大驚失色,慌忙道:“客官慢用,小人啥也沒見,啥也沒見!”一邊說著,便忙不迭退出房去。

燕鳳與慕容鶯回過神來,不禁相視大笑。開窗見日頭已高,院中楊柳飄拂,慕容鶯看看燕鳳,信口吟道:“惟願夫婿不早朝,郎君竟早朝!巳時風起楊柳梢,賤妾獨守空閨頭,淚垂盡,傷心透!”

慕容鶯本雙目紅腫,淚痕未乾,開頭一句雖古人成句,卻觸景生情而續成數句,堪堪吟罷,又垂下淚來。燕鳳憐惜不已,輕撫其背,遂吟答道:“常恨此身非吾有!何時忘卻興亡事?卻歸來,為嬌妻畫眉!”

慕容鶯便收住眼淚,笑道:“張京兆眉撫,梁鴻舉案齊眉,有一便足,況兼得哉!我無求矣!”

張京兆乃前漢人,名敞,宣帝時為京兆尹,性強直,排抑豪強,京師肅然,而常為其妻畫眉。奸人欲毀之無由,乃於宣帝前進饞道:“張京兆儒者,卻為妻畫眉,甚傷風化!京兆尹眾所觀瞻,當遷其職,以儆效尤。”宣帝乃問敞可有其事。敞曰:“確有其事。然臣聞閨閣之中,床笫之私,有過於畫眉者。”宣帝大笑,乃不問。梁鴻則後漢隱士,娶妻孟光甚醜,而每食皆舉案齊眉。此二者皆前朝美事,燕鳳待慕容鶯,可謂舉案齊眉,慕不曾以公主驕人,鳳亦無取媚,更無小人得志負心凌人之事與態,慕容鶯本十分滿意,只燕鳳好讀書,每每冷落佳人,今忽有歸來畫眉語,慕容鶯不禁感動不已。

:()殷紅雪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