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給裴解找回記憶和家人,洪秀才和林家人都非常積極。

因為從原始社會一路進化而來的人類集體潛意識讓他們明白:孩子只有在父母家庭的庇護下,才有活下去的機會,特別是雌性。

可是裴解卻有著完全不同的看法。在她看來,所有的事物都是一體兩面的。父母家庭也是一樣,其所提供的並非全是安全、滋養、庇護……,也有可能是侵擾、打壓、控制、絞殺……

從眼下的局勢來看,或許避世的山村生活對自己來說更好。

可是站在對方的角度,自己這個突然出現的大活人,如果不弄清楚來歷,必然是個大麻煩,甚至是禍端。所以面對眾人的積極,裴解雖然做不到興奮感激,卻也不好拒絕,只能不置可否地笑笑。

林青山夫婦只當她是靦腆羞怯,並未在意。可洪秀才看在眼裡,卻憂心不已,回到家中心思凝重,冷汗漣漣。

“那女娘醒來之後的規矩舉止、受到質疑時自然而然地流露出來的上位者氣勢,都不足為奇。

真正讓自己驚懼的是她對不用藥的反應和那句帶著溫柔笑容的輕聲反問。能夠對不用藥如此平靜淡然,這份豁達就已經彰顯了家族底蘊。可她不僅平靜,還表示了贊同和欣賞。這就意味著,在缺醫少藥的草原上金貴無比的藥品,對她來說並不稀罕。

不過最讓人心驚的是那句含笑反問,即便是官場浸淫多年的老油條,也未必能有如此狠辣凌厲。

如果單說一個村莊隱匿了什麼秘密,最多不過是村民偷偷開荒,少交稅米;有人偷偷加入了某些小教會之類。但是在已經知道自己有功名在身的前提下,對著自己問出這話的時候,對方接下來的蓄兵謀反似乎已經吹破輕紗呼之欲出了。

少交稅米不過是倍罰補交,加入邪教不過杖責驅散,而蓄兵謀反可是要誅九族的。

這話,輕了是一句玩笑,重了卻是殺頭大罪,如此的在談笑間玩味生死,這絕不是普通的富家女手段,甚至不是一般的官宦人家。這樣的人能落水,還幾日卻沒人找……”

他擦著冷汗不敢再想下去。

洪秀才的娘子衛氏見狀,關切地問:“你可是病了?”

洪秀才搖搖頭,感慨一聲:“林家救的那個女娘,搞不好,怕是一場禍事啊。”

衛氏大驚,忙追問詳情,洪秀才便把事情的來龍去脈和自己的觀察分析講了一遍。

衛氏聽後,也是一陣驚疑駭然,隨即一股喜色爬上眉梢,扒出壓箱底的銀兩,扭著自家相公道:“既是如此,我們無論如何也是要幫她找到家人的。”

洪秀才拍拍搭在自己手臂上的柔荑,一臉寵溺地接過銀兩,又放回去。

自家夫人的心思,洪秀才是知曉的,只是……只是什麼呢?是自己不願意?只是自己還沒準備好?洪秀才自己也不知道。

“認識你自己”這幾個字說起來很容易,但是做起來卻很難,就彷彿我們每個人都將一根長長的管道戴在眼前,然後隔著管道去看那個叫做“我”的豹子,一次只能得窺一斑而見不到全豹;又像是被蒙上眼睛摸那個叫“我”的巨象,一次只能摸到一個部位難以摸到全身。

有些幸運的人,可能在一生中有幸窺到幾處幾十處斑痕,大部分人都只是對著一隻象蹄或者一扇象耳叫了一輩子大象,只有極少數驚才絕豔的人,在經歷波瀾起伏的人生,經歷旁人難以忍受的痛苦波折後,才有幸得窺“我”之全貌。

不管外人如何評價,洪秀才一直都認為,自己本質上只是個愚夫,只不過幸運地遇到了一個懂他,可以和他靈魂對話的伴侶。

“夫人,我們現在這樣的日子不好嗎?那權柱之上只是表層塗了薄薄的蜜糖,內裡可全是毒藥啊。”

衛氏與洪秀才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