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穗再次醒來的時候已經是黃昏時分,他睜著眼睛望向屋頂,直到感受到書房外的天色昏暗,燈籠燭火微微閃爍,他輕輕坐起身,看著在床邊擺放整齊的靴子,黑暗裡他淚流滿面,卻沒有一絲聲響。就在這間小小的書房裡,那個始終溫文爾雅的簡先生教會他讀書識字,教會他如何為人處世,教會他要與人為善懂禮明智。

可是為什麼簡先生卻選擇了與他所說截然不同的道路呢?為什麼相依為命的簡先生居然是什麼魔教少主,而且還要為了所謂的仙緣就殘害了已經認識相伴二十年的燕沙鎮百姓,章穗如何也想不明白。他不知道昨晚那個嘴上叫囂著要讓所有人與他陪葬、死在自己眼前的簡先生為何突然之間就變得那樣陌生了,可是他還沒來得及問,簡先生就已經屍骨無存。

章穗搖晃著站起身,甚至沒有擦拭臉上的淚水,他緩緩開啟屋門,站在門檻原地聽著小鎮夜幕下依舊喧囂的忙碌聲響,他知道小鎮的百姓都在忙著為突遭橫禍的家門處理後事,他知道註定在很長一段時間內那些驟然家破人亡的百姓都不會忘記對簡先生的恨意,可他又能做什麼呢?

章穗茫然抬頭,看見屋簷燈籠燭火光芒下對坐在石桌前的那兩個年輕人,他們正在安靜對弈,外界的所有嘈雜和人來人外都與他們距離那樣遙遠,毫不相干。

章穗拖著疲憊疼痛的身軀跨過書房門檻,卻止步屋簷下不敢邁出一步,他看見小院外走過一個熟悉身影,是那個他不久前還幫著拎水桶的小女孩,她身穿雪白縞素滿臉淚水奔跑而過,章穗怔怔看著她的背影,不知為何突然就覺得身上的那些傷痕痛入骨髓,比心中的傷痛還要難捱。孤獨無助的孩子緩緩走到石桌旁座下,只是盯著棋盤默不作聲。

顧枝捻起白子落下,棋子與棋盤敲擊出清脆的聲音,對弈二人都沒有看向章穗,甚至都像是沒有聽見已經一整天沒有吃過東西的孩子肚子咕咕叫的聲音。章穗愣愣看著棋盤上黑白分明的棋子,昏暗燈光此時在他的眼前好像變得那樣燦爛奪目,幾乎就要睜不開眼睛,他微微低著頭,小聲問道:“簡先生離去之前還有說過與我有關的話嗎?”

院子裡寂然無聲,只有棋子相互敲擊的聲響,顧枝和傅慶安依舊安靜行棋,孩子也沒有出聲,最後默默站起身走進黑暗一片的灶房,很快就有燒火聲和碗碟相撞聲傳來。

傅慶安的視線望了一眼,看見火光下孩子蹲在灶臺下,鼓起嘴巴吹起火焰,然後踮起腳跟拿著鍋鏟在鍋裡搗鼓起來,從小與簡隨杏一同生活的孩子早早就學會了這些簡單的活計,那時候尚且年幼的孩子只是覺得應該從這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報答對自己有養育之恩的簡先生。

過了不久,章穗端著一碗熱好的剩飯蹲在灶房門口埋著頭吃起來,依舊是細嚼慢嚥,沒有忘記簡先生說過的吃飯時的禮儀。

吃完了飯,孩子走向灶房外那個小木桶,卻發現本該空空如也的水桶裡裝滿了水,不遠處還有幾個大小陶罐也都盛著水,章穗愣了愣,背對著顧枝和傅慶安站在原地許久,這才彎腰舀水清洗碗筷和鍋灶。做完了這一切,章穗重新走到已經開始覆盤的顧枝和傅慶安身邊坐下,此時睡飽了覺又吃過了飯的孩子好像才徹底任由疲憊席捲了身體,頹然低頭垂手坐在原位,不說話。

顧枝捻起一顆白子在手中,輕聲道:“簡隨杏說的話你都聽見的了,再無其他,也別寄希望於他臨死之前會有什麼痛哭流涕苦苦哀求我放過你。簡隨杏此人我以前自然是沒有見過他,所以不知道你所以為的好有多好,可是我知道他是一個野心從來都沒有掩飾和消磨的人,若是情勢不妙他便可以蟄伏數十年,可是隻要機會擺在他眼前,他就可以不惜一切代價也要牢牢握在手中,所以即便他知道那份仙緣是別人設下的陷阱他也義無反顧,因為他相信靠他自己就能做到易如反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