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草庭離去的背影怔怔出神,其實相比起顧枝時不時掛在嘴上的傅慶安的“與眾不同”,於琅還是覺得這位當年第一次遇見就覺得深不可測的武學先生更加讓人難以琢磨。

就像當年家族裡一位姑姑仰慕黃草庭出手的風姿,說什麼都要以身相許,這對向來家風爽朗的於家來說也並不如何出奇,只不過黃草庭的推脫之言卻有些耐人尋味,那時看起來不足不惑年歲的黃草庭只是搖搖頭笑著說了一句:“年紀相差太大,不合適。”

於琅其實知道,這位當年看起來便高山仰止的武道宗師已經在江湖上行走了許久,走過了很遠的路,也見過了數不清的人和事,有時練武閒暇之時,黃草庭總會給憧憬江湖的孩子們講一些故事,只是礙於那位於家老祖宗的囑託,所以故事的結局其實都不算太好。

所以到最後真正“離經叛道”離家出走的,還是隻有於琅一人。也許從當年開始,於琅就從來都知道那所謂波瀾壯闊的江湖其實沒什麼好的,只是在心中,卻總覺得那般更遼闊的天地,總還是有值得去親眼看一看的風采,於是於琅走到了這裡,也才走到了如今。

於琅收回視線,拎起剩下的半壇酒就從窗臺上一掠而去,附近的客人們還沒來得及驚歎,就發現早已不見了人影。於琅在屋脊翹簷之上身形輾轉騰挪,很快就來到了蒼南城中那座最高的瞭望塔上,雖然底下有兵馬把守,可是從天而降的於琅自然無人察覺。

他獨自坐在觀星祭祀抬頭觀天的塔頂高臺上,默默飲酒。

看著眼中城池,有幾分,像是那心底的模樣。

身穿布衣的男子手提著酒罈子,行走在橫貫蒼南城的滄元河畔,一座木匠鋪子的寬大門扉洞開著,有一個魁梧漢子懷抱雙臂依靠門框,默默等待故人攜酒來,他抬眼望去,人間燈火輝煌。

中秋節臨近,城中街巷之間多了許多小攤小販,大人們閒暇時分也沒有拒絕吵吵鬧鬧要去逛大街的孩子們的渴求,於是街上人來人往,很是熱鬧。

在搖搖晃晃的燈火之間,有好不容易換上一襲素淨青衣的年輕人樂呵呵地陪在一位年輕女子身邊,他們並肩而行。

路邊有人抬著一個插滿冰糖葫蘆的木架子吆喝著經過,女子停下腳步,年輕人輕聲詢問了一句,女子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好像覺得不該像是一個小孩子一樣駐足,年輕人卻露出開懷笑意,嘴角咧開,他快步上前,從懷裡掏出錢袋子,然後從攤販的手中接過了兩串糖葫蘆。

他站在不遠處轉過身看向女子,女子站在人潮洶湧之中,看見了那個年輕人扯著嘴角,揚起手中的糖葫蘆神色飛舞,好似做到了一件了不得的事情,開心地邀功,女子不知不覺就笑了起來,眼底的光芒如水波盪漾,然後張燈結綵的街道上,人來人往卻好像就只剩下了他們兩人。

年輕人擠過人群,高高舉著糖葫蘆來到女子身前,女子故意板著臉,埋怨道:“怎麼?就當了個小工頭,賺大錢了?還爭著去掏錢是吧……我又沒說我想吃……”

女子最後的話語聲逐漸低了下去,年輕人不以為意地笑著,女子看著他的神色,然後就再也不知道如何去埋怨指責了,她接過一串糖葫蘆,向前走去,年輕人急忙跟上。

他們走在燈火燦爛之中,好似世間的所有安寧美滿都只在他們身上。

那座矗立煙柳巷中的精美閣樓之上,那位傾城女子依舊獨自憑欄而座,神色寂寥。

她的身後是一個腰間懸配刀鞘的年輕女子,靜靜斟茶,手邊放著一封封跨越山海而來的書信,疊放著,整整齊齊。

腰懸刀鞘的女子收拾好桌上的茶盞,伸出手指百無聊賴地敲打著手邊的書信,即便都已翻閱過了好幾遍,女子的眼底卻依舊雀躍跳動著亮光,她輕聲問道:“旗岸真的打算自己去找顧枝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