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瀲山中,即便寒風吹過了一陣又一陣,依舊還是有著蒼翠的枝葉掛在樹冠上,隨著潮起潮落的風雲捲動而簌簌作響,折射出斑駁的光亮星星點點地降落在身前蜿蜒的白石小徑上。

習慣了穿著一襲清淡儒衫的君策獨自站在小徑盡頭,他回頭看了一眼,身後不遠處矗立著一座無字的石碑,孃親和扶音正蹲在那座墳塋前說著什麼,少年收回視線,只是靜靜站在原地,不敢輕易打擾。

遠處浮山湖畔的竹屋屋簷下響起風鈴聲,越過了清風和落葉的間隙,敲在耳中也落進了心裡。

君策看向遠處,視線緩緩向上延伸而去,他竭力地回想,卻發現自己好像如何都記不起那個總是蹲在巷子口木匠鋪子裡埋著頭的年輕人的面容,閉上眼睛,浮現在腦海中只是一副模糊的神色,還有總是閒散悠然的笑意。

以前君策覺著瞧見了就要皺眉厭煩,不知道在紛繁世事中那個無所事事的年輕人為何那樣的無憂無慮,好似一切都可以看作雲淡風輕,可是好不容易長大的君策從來都覺得這個世間佈滿了惡意和崎嶇,所以他只能咬著牙一步步前行。

可是站在了那個年輕人身前,卻要讓人驟然卸下所有心緒的糾纏才敢去直面那雙澄澈眼眸,好像在無聲中,清晰地勸慰著這世間所有事情其實都可以試著放下壓在肩頭的重擔,哪怕只是在無人知曉的時候喘口氣也不是難以原諒的事情。

所以君策只要遇見了那個年輕人就沒什麼好臉色,如今他竟是難以說得清,那時的自己,究竟是害怕驟然卸下防備也會變得那般將萬事看淡,以至於就要在咬著牙支撐的道路上停頓休歇?亦或者只是看見了那雙眼眸中亮起的笑意,便要一直望進那人同樣純澈乾淨的心裡去,讓自己再難有著絲毫的警戒?是害怕,還是抑不住的嚮往?

君策抬起頭撥出一口氣,衣衫輕輕搖曳,他又想起了方寸島雲庚村裡的那座小院。

自他記事起,那裡便是他的家,在小的時候,溫暖閃爍的燭光裡,有笑著說起海外故事的二叔、有腰間懸掛長刀始終微笑著的姨娘、還有坐在不遠處屋簷下仔細修補手中衣衫的孃親,那是少年遠在千萬裡之外總是心心念唸的家,想要歸去,卻早已物是人非。

君策又想起了小院裡的那棵似乎從來都不會開花結果的枯樹,除了點綴其間的木牌,好像就連凋零的枝葉也寥寥無幾。

君策的視線緩緩垂下,似乎在身前不遠處,便看見了那兩座掩埋在塵土和落葉中的低矮墳塋,年幼的時候,瞧見了孃親和二叔還有姨娘跪坐在地上與那兩座小小的土包低聲說些什麼,孩子只是好奇,後來慢慢長大了,大人們總是對往事諱莫如深不肯說起更多,但君策還是知曉了那兩個其中並無枯骨埋葬的衣冠冢下,躺著的是許多年前永遠留在了奇星島上的父親和兄長。

君策在村子裡總是能夠看見有嬉笑玩鬧的孩子跟隨在父親和兄長的身邊,習慣了孤獨長大的君策沒覺得羨慕,也不覺得沒有父親和兄長陪伴在身邊就少了些什麼,可是看著孃親總是在夜深人靜時暗自神傷,不知為何他便也覺著有難以言說的苦痛和哀傷從心裡翻湧而出,穿梭在體內的經脈骨骼中,讓他不由自主地掩住眼角,怕那溫熱的淚水會在猝不及防之時奪眶而出。

可是他不明白,明明自己從來都沒有見過那兩個在言談中說起的人,為何還要如此的難以壓抑內心的傷痛?那時不知生離死別為何物的他根本不知該如何琢磨,原來那份自以為無從說起的悲傷是因了早已纂刻心底的思念和悲慼。

有腳步聲走近,君策下意識擦了擦眼角,然後抬起頭看見了腰間懸掛銀色刀鞘和綠竹刀鞘的徐從稚緩緩走近,徐從稚似乎沒有察覺到君策神色的異樣,只是看向他的身後問道:“扶音和樂姨又去看顧先生了?”

君策點點頭,徐從稚便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