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河大戲,兒時僅從祖父口中零星聽聞,那是二百餘年前清朝巔峰時期的事。清河縣,昔日的龍興之地,成為乾隆皇帝第八子永璇的皇莊。

該皇莊享有特權,清河縣產出免納稅,僅供親王納貢。全體居民,除我沈姓外,盡成永璇家奴(我沈氏源於清末遷關東,非本地氏族)。

即便淪為奴才,亦屬親王旗下,朝廷風氣使然,官員亦自稱為奴,無辱可言。

提及永璇,其仁義在諸皇子中頗受讚譽,納貢僅三成,節慶之際,王府賞賜往往超乎所貢。

適逢四大徽班京城獻藝,京劇誕生,永璇王爺即為戲迷,王府養戲班,名角登臺必至,甚至塗面唱戲,乾隆皇帝屢次責罵,王爺卻屢教不改。

乾隆終於忍無可忍,將永璇打發至皇莊“清心讀書”,實則眼不見為淨。

怡親王抵達皇莊不久,適逢百歲老人慶生,王即時頒佈王令,決意仿效乾隆皇帝舉行百叟宴之盛舉,於皇莊舉辦百日大戲,以老人年紀為戲期,連演百天。

王命一出,響應者眾。皇莊四周官員紛紛獻策。一牛錄官員提議,時值伏天,持續高溫,不妨改戲臺為水上戲船,夜幕降臨,燈火通明,以戲船演劇。

王爺興致勃勃,慷慨解囊,急令工匠趕造戲船,同時遣使京津,邀名角助陣。月餘,名角齊聚,戲船亦告成。

首演日,觀者如潮,上萬觀眾齊聚,河面戲船容量充足。名角紛紛登臺,連演百天,怡親王盡享戲樂。不久,王召回京。

臨行,王爺再頒王令,今後皇莊若有百歲老人,必效仿此次船戲,彰顯乾隆皇帝愛民之仁德。然而,遺憾的是,自那日後,百日大戲成絕響,皇莊再無人跨越百歲之閾。

在三太爺爺迎來百歲慶典之際,昔日提及的百日大戲因財力不濟,終究化作泡影,僅餘縣裡二人轉劇團半日演出。今日,三太爺爺榮升一百一十載,雖無意舊夢重溫,卻適逢縣裡開發大清河旅遊專案。甘縣長拍板,巧妙安排“百日船河大戲”,實際上不過十日之演。

豈料,這場船河大戲自始至終演繹了一出悲喜劇。

大清河畔,距爺爺家步行僅二十分鐘。甘縣長盛情難卻,邀請我與孫胖子乘車。祖輩步行,我等乘車?一番客套後,我與孫胖子悠然步向河邊,甘縣長亦不便獨享舒適,尾隨其後。

抵達河岸,現場已佈置妥當。兩岸人潮湧動,小販穿梭,叫賣聲聲。河中一艘巨船,實則是一座戲臺。船中央為表演平臺,兩側簾幕書有“出將入相”,船艙內為演員化妝間。限於空間,鑼鼓置於河岸石臺。

主席臺沿岸矗立,甘縣長引領我與孫胖子登臺,一併拽上我爺爺。百歲老人端坐中央,雖聽力視力略遜,但思維清晰,一眼認出我——當年的小辣子。他緊握我手,話語連連。

這是我再度亮相主席臺,上次還是在軍旅生涯,獵隼小隊榮立集體二等功之際。眼前名牌,毛筆揮就“領導”二字,墨跡猶新。孫胖子手癢,玩弄名牌,墨跡斑斑。

臺上六人,包括司儀,夜幕降臨。經甘縣長首肯,司儀宣佈:百歲大戲第三日演出啟幕。

瞬間,河岸喧囂歸於沉寂,戲船燈光亮起。甘縣長解說道,此次大戲沿襲百日傳統,京劇名角悉數登場,由縣文化局精心選拔。

介紹間,河岸鼓聲漸起,老生登臺,咿呀開啟今晚首戲——《四郎探母》。不久,甘縣長禮貌退場,作為一縣之長,僅需露面,不宜熬夜至深。

目睹老壽星被人攙離,深知讓百歲長者熬夜非同兒戲。臺上餘我、祖父與孫胖子,但對戲船上的老生唱腔,我已無興趣。孫胖子卻興趣盎然,搖頭擺腦,為老生伴唱,此景實出意料。

待我漸入夢鄉,一位光頭大褂男子登臺,其裝束異於常人,立時吸引我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