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她最後能做的,她不能逃跑。

奉宸衛進殿去通報,她在殿外候著,反覆念著初入宮時皇帝喜出望外賞她恩典的畫面。皇帝喜歡她,因為她怕他。於是她馬上放任自流,在天子面前泣不成聲。她結結巴巴、心急如焚地扯謊,說林懷思歉疚不已,一時舊疾發作難以親自前來請罪,便遣她送碟奶捲,明日再親自前來請罪,當然其間還見縫插針說了些“皇上洪福齊天”之類的屁話。她低垂著眼睛,說著說著又噎住,害怕似地抹起眼淚來。可恨她到了關鍵時刻偏掉鏈子,只擦了兩把卻就再也哭不出來了。不是不害怕,或許正是怕過了頭,她只覺得氣血上湧,腦子發懵,什麼都不想想,什麼都不會想了。她埋下腦袋直勾勾地盯著底下金磚,深思遊離。左膝蓋下的金磚比右膝蓋下的顏色深好些,這顏色是有規律的麼?時間彷彿在空中凝滯。她盯到眼睛發花,終於聽到頭頂上方傳來一聲中氣不足的輕笑:

“是啊,朕當真是好運連連,不知失了皇子,還歿了吳采女。”

木棠馬上磕頭如搗蒜。除此以外,她竟想不出其他保命的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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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亙蹲下身,冷冷看著她:

“依你之見,林懷敏是否罪不容誅?”

一旁袖手許久的蘇以慈聞言立刻搶過話頭,喚了殿外侍衛隨口安幾個罪名奪去木棠女官之身,發號施令要將她打入監義院。

木棠的氣息瞬間紊亂。

她緊咬住嘴唇,俯身叩謝皇恩。

皇帝站起身背手走遠,沒有回頭。

夜深了,月亮沒有出來,四下一片漆黑。除了石磨細碎的聲音,四下一片寂靜。

木棠一圈圈數著,一舀舀記著。

她數到頭皮發麻,數到眼神發直。她跌倒,又爬起來。

這只是第一晚。她拼命在心裡默唸,第一晚。第一晚向來是最難熬的,只要堅持過第一晚,她就可以堅持過第二晚、第三晚、第四晚……她就可以活下去。

她必須活下去,她才剛剛見識到這新鮮的世界,她還要出宮去建一座好大的房子,她還要跟孃親去逛華山廟會,她的餘生不能蹉跎在這裡。

縱然已是滿身傷痕,縱然已是疲憊無比,她卻一點都不願哭。

她畢竟還有翻盤的籌碼。

監義院已經許久沒有新人進來了,或者說,目前活著的,只有三個先帝時的老宮女。她們有她們自己的本事,雖然百病纏身,卻依然還在苟延殘喘,甚至和這座院落融為一體,在沉淪中逍遙自在。院子的掌事姑姑早與她們熟識,彼此不像獄卒與囚徒,反倒像惺惺相惜的故知,像所向披靡的將軍與其麾下的得力干將。木棠初入監義院,根本無需掌事姑姑出面,三個老宮女一頓拳打腳踢算是全了新入院的“規矩”。小丫頭縮成一團,一直哭著討饒,最後混亂地磕起頭,奉上了荷包裡所有積蓄,雖然又捱了一通羞辱,還被罰晚上磨完整兩桶小麥,但也到底買來了個小恩典——沒有人看著她,她多少可以偷一小會兒懶。

沒日沒夜的做工和無休止的辱罵毆打木棠其實早就見怪不怪。初賣身為奴的那些日子、和林府上的多數時候,都不比監義院過得輕鬆。所以她太清楚要怎麼活下來,只需兩個法門:示弱與討好。老宮女想從欺凌中尋求快感,那她就滿足她們。她只要活著,無所謂多狼狽,多卑微。

活下去只是第一步,她還要好好活下去。日復一日如此重擔,以她的身體早晚得賠上性命。所以她偷偷藏起了那對翠玉耳環。掌事姑姑就算與那三個老宮女交情再好,畢竟地位有別,她或許可以利用這對耳環挑撥離間,然後取而代之。再然後,就是等著風波過後,皇上或是良寶林能善心大發,放她回去。

她對最後一點並不抱希望,但還是堅持盼著那一天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