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府結黨成派,意圖操縱國政,混亂民心,忝為人師;念其教化無數人子,特賜毒酒,允其全屍,家產充公,其女眷發入官娼,奴僕由縣官處置……欽此。”

沉如雷鳴的一個句讀,令梅晴予渾身僵止,如墜冰窖。

那個人、那宣讀的榜文……說的是些什麼樣的荒唐話呢?

這是誣陷!是誣陷啊!

她忘記了原本的海誓山盟、忘記午時西郊將進亭的約定,飛奔了起來,回到家裡去自投羅網。

哭著責備她為什麼回來的孃親,抱著她,肝腸寸斷。

惶然不安的梅家小小姐緊偎著姐姐,不住地問她:“你的未婚夫婿呢?夫婿呢?他不是兵部尚書之子嗎?”

老淚縱橫,卻將腰桿挺得筆直,不受周圍官兵威勢所恐懼的梅家爹爹,沉默地緊抱著他寶愛的家人,臉上沉痛。

禍傳來之時,兵部尚書府立即撤了婚約,撇清與梅府的關係。

梅家爹爹昔日教授的諸多弟子,有些逃了,有些躲避,有些乾脆落井下石,以示與梅府無所幹系,然而亦有情義者,聯名上書,請求聖上開恩,饒過梅府一家四口。

然上意堅決,依然執行,梅府一夜之間家破人亡,縱使人們都知曉他們是無辜受牽連的。

家產清點完畢,藏書無數,堆滿了一大庫,然梅府內無金銀,所抄出的產額也不過是市井尋常人家一般,略有小富,卻皆是購書之款。

官兵沉默了,他們沒有為難過梅家人,縱使送著僅存的兩姐妹進了地牢待分配入官娼,也盡力將她們安排在較不潮溼的高處,還偷偷塞了一張薄被進去,甚至添了一小隻暖爐給她們抱在懷裡。

地牢之中,梅晴予神色哀悽,她抱著妹妹,而妹妹手裡捧著牢頭送來的暖手小爐,兩個被嬌養在府里長大的女孩子,即使被特意照顧著,卻怎麼受得了地牢裡的黴味、髒亂、穿梭的申吟哀號和寒冷呢?

滂沱的雨聲傳入了牢裡,卻彷彿成了微弱的迴音,聽不甚明。

遭逢如此大禍,梅晴予現在只求邢天能知道這件訊息,莫要誤會她存心失約;然而她又擔憂邢天那樣激烈的性子做出劫牢的事兒,或者追到了官娼的拍賣地去,惹來一身傷。無論知與不知,都是痛苦。

淚水在眼裡滾著,卻被她眨著眼,又壓了回去。

現在那些兒女情長,都離她們太遠了!唯有懷裡必須死死保護住的胞妹,才是她該擔憂的。

她們在牢裡待了半個月。初時,兩姐妹的餐食都比照一般囚牢的菜色,微冷乾硬的飯粒、半是軟爛的水煮青菜以及一點生澀的青果子,嬌滴滴的妹妹根本吃不入口;梅晴予皺著眉,卻不能做出壞榜樣,只好討來了一碗清水潤著喉,將青菜和乾飯攪拌在一起,將飯弄得軟一點,然後一股作氣地專注吃完。

妹妹在一旁看著,更是賭著氣不肯吃了。但是這麼餓過一日一夜,頭暈目眩起來的妹妹也忍耐不了,她一邊委委屈屈地哭著,一邊接過姐姐攪拌好的飯菜,配著大滴的淚水一併吃下了肚去。

梅晴予看得心疼極了,為了轉移妹妹的注意力,她隨口吟起了詩詞。

她的嗓子輕軟澄澈,那每一個字句的轉折、內裡的意境、音調的高低,都那樣清晰地流轉,甚至只要合上了眼聽她低吟,腦海裡彷彿能夠望見她所吟頌的家國河山、大江狂風。

陰寒的地牢裡,彷彿突然添了那麼一點纖柔的暖意。

哭泣的妹妹驚訝得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議地看著自小疏離的姐姐居然為了自己唸詩吟詞。

姐姐吟頌的詩詞,向來只有爹爹和月兒能聽見而已;即使是娘,也只有在病中才能聽見姐姐以輕軟婉約的聲音低聲念唱。

妹妹哭得更兇了,卻再也沒有抱怨過飯菜難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