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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子終究小模樣”,在謝遜生氣勃勃的生命力面前,張翠山的形象和見識都蒼白黯淡得多了。張翠山的那種才情,細緻而精巧易碎,像宋代官窯工藝精良的瓷器,更像是書房中的擺設玩意,可以小心翼翼地賞玩,但不能在生命的風雨中摔打。
謝遜的粗獷狂暴中最能體現生命原始張力的美感,像青銅塑像一樣厚重蒼茫,悲壯雄渾,他有著最深切慘痛,涕淚縱橫的生命體驗,一種痛楚和粗魯折射出對人生最真實的愛和失望。渴望生活的熾熱內在情感,使謝遜的境界腳踏痛苦而提升。
謝遜的悲憤怨毒,給人以透不過氣來的壓迫感,使人不能對之仰視。他肆意殺戮,像暴風雨一樣澎湃著毀滅的激情。他的形象使人想起希臘神話中半人半獸的天神,他強大膨脹的生命意志,居然敢與命運和神意作對,他甚至大聲詛咒蒼天,賊老天的咒罵,是驚人和不可思議的。他將自身悲慘奇痛的人生遭遇,上升到哲學上的高度,他仇視的已不僅僅是禍害他的師父成昆,他進而仇視人生社會和宇宙間壓迫他的一切權威。倪匡先生說:“謝遜是個叛徒,他反叛的不但是殺害他全家的師父,更擴至人間的倫常道德成規、制定這些成規的‘聖賢’,這些聖賢及天下人所尊崇依賴的萬物主宰。”
要在與人世完全隔絕的地方,要在完完全全人與大自然單挑獨斗的對立中,才能更好地刻畫和表現謝遜特異的性格,才能使他的形象更顯卓異特立。倪匡先生指出謝遜與美國名著《無比敵》的聯絡。金庸在《三劍樓隨筆》中介紹《無比敵》的故事時說:“曼爾維(《無比敵》的作者)由於接連的失望與挫折,對於社會與周圍的人懷著一種憤激之情。”
這種憤激之情,“極度憤慨與拼命以赴的精神”,正是謝遜這一角色生命力靈動之所在。
謝遜其實是張翠山人生的教師,不過學生並不完全及格。一句“假仁假義”的嘲諷,雖未觸及張翠山的靈魂,但帶來的不可抗拒的機會,使張翠山終於放下了觀念的包袱,情不自禁中向殷素素吐露了真實的心意。張翠山暫且拋開了善與惡禮教的外在束縛,鼓足勇氣,聽任生命本能意志的驅馳,開啟了塵封已久的真情,接受了殷素素的愛。
奇幻的冰川火山荒島的歷險,是另一篇《魯賓遜漂流記》的翻版,也可以認為是《無比敵》中大海中漂流掙扎情節的折影。《無比敵》的故事“是說一個捕鯨的船長亞海勃找大白鯨無比敵復仇的經過,他曾被這條白鯨弄得遍體鱗傷,還失去了一條腿,因此他如痴如狂的追蹤這頭山一般的白色鯨魚,他這種瘋狂的復仇慾望傳染給了全船的水手,終於造成了一個大悲劇……”。金庸巧妙地將純文學中的藝術精粹轉移到他的小說中來,使小說的境界獲得更強烈的藝術感染力。
謝遜正是和《無比敵》小說中主角捕鯨船長亞海勃精神相通的悲劇人物。謝遜的狂暴和非理性,完全是常規道德規範所譴責的行為,但讀者卻絲毫不會在感觀上對他有鄙棄的惡感,反而對他有一種莫名的親近和憐惜,同情和原諒他的非常行為,對他感覺認同,把他當成一面人類良心的鏡子。
像半人半獸希臘神話中的人物,謝遜的內在和外觀都象徵性地暗合。謝遜瞎了眼,神志又近於癲狂,他自棄於人類的世界,他自虐和毀容,強迫自己近於獸性和泯滅良知,他求死的激情正和求生的熱望一般地強烈,他驕傲地不屑於認輸,不屑於承認人性中的感動。
但正是最叛逆的非理性中的神秘直覺力量,最能在罪惡的極端中表現出最純淨的善來。張無忌的出世,天啟般使謝遜返樸歸真。生命的神奇和幻美,不可抗拒地使謝遜從極端中扭轉回來,回到他本真和最內在的謙卑和感恩。惡徒謝遜,其實內心有著最為聖潔的一面,他比其他人更配作一個身負沉重十字架的聖徒。
善和惡是人性中的兩極,由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