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艾的昏睡症究竟是真是假,已經不重要了。

這麼多年過去,該知曉的人自會知曉,不知曉的就不知曉吧。

屠家眾人早就預設屠艾終身不嫁,沒得因著四十歲昏睡症治好了,反倒提出讓她嫁人。

那也太過荒謬。

屠良和屠田要是敢提,屠威的殺豬刀磨磨鋒利還是能用的,一人一刀也不為過。

當然,只是玩笑話,屠家如今四代同堂,正是和睦美滿的時候,出不了這樣的事。

“病癒”歸家後,屠艾不似父母,並不能很快陷入家人生活在一起的和樂幸福。

不是她感受不到美好,而是屠家已經是新的屠家,新的屠家屬於兄長們,她不再是屠家的孩子,而是父母的孩子。

其間的區別很大,屠艾每每見著豚兒和薌兒家的孩子們,都格外清晰的感知著,一切悄無聲息的變了。

她不是感傷,這是再正常不過的事,但她不能全情融入其中,也是再正常不過的事。

自然,她不會在人前表露不合時宜的情緒,即使非常淺,她也會藏著。

屠艾情緒表露一向不明顯,更別提刻意藏著,除了屠威和趙芬,家中無人發現。

趙芬和屠威是太懂女兒了,從她細微的表情中都能讀出開心與否,但也因著懂她,兩人從來不強求她,只會心疼她。

在縣裡住了三年,不顧兒子兒媳的勸阻,執意要去田莊住,說田莊景好又清淨,死也要死在那兒。

死字都說了,誰還敢攔,於是兩人如願帶著屠艾迴了田莊。

三人在田莊過了兩年清淨日子,到第三年,三人變兩人了。

那是在尋常不過的一日,屠艾陪著趙芬去林中採些野花,屠威沒去,留在院中納涼。

母女二人去時,屠威搖著扇,邊笑邊叮囑她們早些回,說日頭烈,別在外久待。

等她們回來,就見屠威歪躺在竹蓆上好似睡了,扇子也從手中脫落了。

兩人沒多想,輕手輕腳去了房中侍弄花草。

畢竟才過去一刻鐘,誰也沒想到他就這麼去了。

從房中出來,見丈夫還是一樣的睡姿,動都沒有動,趙芬有些起疑,走到樹蔭下拍了拍他。

拍了幾下沒有動靜,又喚了幾聲,還是沒有動靜。

趙芬不敢探他鼻息,顫著聲喚屠艾出來,讓她瞧瞧她阿爺可還有氣息。

屠艾聽後心下一驚,頓覺不好,忙疾步跑出房中,可跑再快也是遲了,屠威早沒了呼吸。

見女兒探完鼻息,卻怎麼也不看她,趙芬哪能不懂,一時承受不住昏厥了過去。

等她醒來,兒孫們都來了田莊,聚在一起商議喪葬禮該怎麼辦。

能怎麼辦,照規矩辦,先喪禮,後葬禮,停屍、報喪、弔唁、入殮、出殯、下葬、居喪。

夏日炎熱,屍身不宜久放,從停屍到下葬,只七日,算上居喪的三十六日,也才四十三日。

四十三日,真是太短,太猝不及防。

兒孫們的生活還得往前,趙芬卻是往前不能了。

自十五歲嫁與屠威,到如今七十有六,她與屠威一起生活了六十一年。

六十一年,不是六十一日,人生不會有第二個六十一年了。

四十三日後,又四十三日,趙芬還是不能習慣沒有屠威的日子。

屠威是個靜不下來的人,在她身邊鬧騰了六十一年,驟然停下,她習慣不來。

她原以為自己對丈夫的感情沒有這麼深,可她的心不是這麼說的。

是了,要說世上誰人待她趙芬最好,除了丈夫屠威,她說不出其他的最。

趙芬自然不會求死,她只是在人生最後幾年活得越發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