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祀的儀程總是漫長,一應走完,再到最終的送神儀式畢,已是日出破曉。

而與此同時,宗壽心念的瑞雪,如他預期,伴著風緩緩從空中落下。

宗壽立在祭壇正中,仰天望著飄零的微雪,聽著外圍民眾的震天歡呼,油然又堅定地生出“天命在他”之感。

宗壽不信命,但不妨礙他信“天命在他”。

信“天命在他”,其實是信“己”。

千百年來,天地神靈從未降下任何明確的啟示,從未表露誰才是真正的天命所歸,誰才是真正的天子。

天子從來是人定,天命所歸也從來是人以為,如此,世間又何曾有過天地神靈。

無天地神靈,就無所謂命,有的只是“己”,靠的也只是“己”。

宗壽信己,所以天命必定在他,而非是信了天命,天命才會在他。

注視著最外尤在因降雪歡呼的民眾,宗壽走下祭壇,緩步向他們靠近。

朗聲道:“天降此瑞雪,乃是吉兆。諸位,莫再因著災異自責自罪,天地神已不怪罪於民。天地神終是愛憐世人啊。敬天敬地。”

當真相信天地間有神靈的民眾們,聽得是熱淚盈眶。

他們是真心相信天地神愛憐世人啊,緊隨宗壽後,高聲齊呼,“敬天敬地。敬天敬地”

,!

最不信有神靈的人,領著一群最信有神靈的民眾“敬天敬地”,這樣的場景如何不是滑稽?

可,在場之人都不覺是滑稽。

宗壽是主導者,事情如他所願,哪裡滑稽?

民眾們是追隨者,同時也是受益者,如何會覺滑稽?

世間最最需要有神靈存在的,從不是帝王,也從不是權貴,是龐大而又渺小的民眾。

而天地神愛憐世人,也不會是帝王或權貴的祈求,只會是民眾的祈求。

因,所謂天地神若當真愛憐世人,民眾們便就是“最大”受益者。

是以,當天地神為民眾們降下所謂吉兆時,他們只會覺得振奮。

不是因愚昧而生的振奮,是一種,因“沒有被遺忘”而生的振奮。

渺小而又龐大的民眾們,希冀著不被遺忘,期冀著被看見、被重視;以及那最微弱的心念,希冀被同等對待。

他們似乎總是被動,或者說,他們似乎惟有被動。

被動到,被同等對待是最微弱的心念,甚至是無意識的心念,多數的民並不明知這一心念啊。

世間的人,世俗的人,所有的人與不是人的人,一直以來都被告知人是分等的,人與人是不同的。

於此一鐵律、金律、玉律,誰敢不認?誰又是真的不認?

若有人信誓旦旦說不認,你覺他,是不認自己在低等,還是不認人應該分等?

毋庸置疑,總是被動的民眾一定是認的,是承認也是預設。

當這時,還不懂天地間的神靈對他們意味著什麼嗎?還不懂他們是為何振奮嗎?

天地間的神靈憐愛世人啊,當世宣揚的神靈們未將世人分等啊,它們比人世的帝王更愛民啊。

天降吉兆,便是神靈沒有遺忘渺小的民,如何不令他們激昂?

人,為何要求神靈啊?

人世尋不著,才要求神靈啊。

:()任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