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略一拱手,魏遇飛一臉和善,“大家都是同僚,不必拘泥於這些禮數。”

他聲音不大不小,站在不遠處的劉希和恰巧就聽了個清清楚楚,他將柺杖抬起,而後再重重地敲在寒涼白玉板上,以示不滿。一旁的陶恭平見狀,恨恨地說:“這個老匹夫,虛與委蛇的本事真是與日俱增!”

革新派起了,最不如意的自然就是守舊派了。劉希和是最看不慣魏遇飛這副模樣的,他不屑一顧,自認為是自降身份地罵道,“哼,小人得志。”

“相爺消消氣,貴公子也得了亞元呢,不像犬子,那樣無用!”陶恭平近來受打壓,這會兒急忙湊到劉希和跟前找存在感。

劉希和這才注意到他,自家孫子只能列於二甲,本不是什麼說得出口的事,但他此次確實是在所有貴族子弟中排最高的,想到這裡他心裡才稍微平衡了一些,“恭平兄不必氣餒,令郎許是沒發揮好。”

陶恭平心道那用你說,那群狐朋狗友不是說我兒子是你兒子的狗頭軍師嗎,如果不是身份名位使然,那我兒子鐵定比你兒子優秀。心裡想著,卻不敢這樣說,而是說:“多謝相爺寬慰,犬子能入相爺的眼,是他之幸啊!”

魏遇飛話是這樣說,但三人還是恭敬作過揖,然後齊齊無話可說。

魏遇飛也不尷尬,自顧道:“三位人中龍鳳,猶記得初時是老夫監考你們,這麼算來,我們倒也是該有些師生情誼在的。”

這是赤裸裸的暗示了。

科舉學子中有受投靠依附於主考官並受其援引的,稱其為座師,願自稱門生。後考生眾多,其中不乏想攀附權貴勢力的,畢竟大樹底下好乘涼,此類俱稱主考官為座師,實則他們與主考官並無學術上的師承關係,倒是入世後多了政治上意味深長的依附關係。這在如今的朝廷並不少見。不過他們有二次殿試,可自稱一聲“天子門生”,由此顯得特為殊俗。魏遇飛此舉,是要與皇帝比肩。

不知幾人同時在心裡碎嘴,“這個老匹夫,這點便宜也佔!”

楊揚清忍著冰雪競襲之寒,從袖子裡抽出了手來,作揖道:“相爺高看,我等豈敢。”

劉希和看著探花郎躬身之背,說:“倒還真有有骨氣的。”

原以為另兩個是要屈服於權貴高門,孰料是裝聾作啞,齊齊盯著地面不說話。

陶恭平忍不住哈哈大笑,末了止住,附和著說,“這三人,倒也是人才!”

“呵呵。”劉希和嗤笑兩聲,並沒有反駁。

讚了新派又如何?沒有永恆的敵人,只要是戰線一致,那就可以成為短暫的朋友。

御侍主要職責就是秉筆直錄,所以常在朝中一角設幾方小案。趁著朝臣稟事的空檔,衛思易默默地記著諸文官武將的面孔,又暗自推究了一番他們的性情脾氣。

若有所思之際,忽與一人相視。

那是個白髮蒼蒼的老頭,約莫六旬有餘,站在群官之中,稍顯矮小,雙目卻是炯炯有神,看著衛思易時更甚。

衛思易瞧著他的官服及這不修邊幅的表觀,赫然想到一個人。

陳清浣。

先生講過,陳清浣乃翰林侍講,這麼看來,此人許就是了。

直到第二日皇帝要去翰林聽講。

昨兒個衛思易正在整理以往的卷宗,雙福祿就去告知他,翰林侍講去到御書房稟報今日要講習經書《大雲之志》,讓他早早地備好。

皇帝去翰林院聽講,御侍需得跟著,所以衛思易也得去。

《大雲之志》是上至天文地理日月星辰,下迄朝堂江湖民間俗世,這是世人必備賢書。衛思易雖早已熟讀成誦,但每至深夜時會翻閱。此書常置於首架上,他晨起照著往常那樣拿過書就塞進衣袖裡,也沒看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