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哦,我是說隔壁雲龍診所怎麼好久沒開門了?”

“你睡醒了?那傢伙早搬走了。”

“搬哪去了?”

“不知道。”停了停,又補充,“你哪是認為少了雲龍診所,怕是認為少了淩惠平吧?”楊和尚語含譏誚。

“是少了。每個禮拜再看不到那個影子過路,心裡還真空落落的。”戴老闆坦承。

3

攬載船出了小河,打扮成船上槳手的關鳴川才暗暗鬆了口氣。

熊克武將重慶棄守,北中東南四路討袁軍頃刻作鳥獸散。胡景伊一面令劉存厚率軍東下清剿討袁軍殘餘力量,一面佈告全川,定國民黨為逆黨,通緝在逃黨人。特別是第五師的軍官,逮著了就弄到朝天門沙咀去砍頭。

關鳴川也加入了躲避和逃亡行列。其間,他聽到了關於討袁軍徹底潰散的經過及其後發生的許多令人唏噓的故事。

但懋辛馳援重慶途中,在白市驛遇從城內逃出的一名邱姓營長,方得知重慶已經失守。他即刻往回趕,準備與從諸路撤回的將領商量應變。至來鳳驛,與龍光、呂超諸人相遇。但懋辛提議,將部隊拉到萬縣過江進入酉、秀山區遊擊待機。但此時部隊已不能約束。無奈,只好叫龍光將部隊遣散。中路軍第一支隊由是星散。負責瀘州撤退斷後的江防軍參謀長陳先源,後一步至來鳳驛,一股潰軍正在場口墳壩集合,揚言搶劫集市後上山為匪。陳百般勸說,要他們愛惜革命軍人榮譽,決不能做騷擾地方之事。然為首者執意不聽。眼看譁變在即,陳拔出手槍對準自己頭部連開兩槍。這夥人頓時呆了,其中一人拔槍將首倡者擊斃,跪地哭拜陳先源,依言將槍械交與當地團防,各自散去。周官和、吳行光等在資州聞變,後撤不及,也將部隊資遣,然後化裝成布販逃颺。西進部隊由是瓦解。梁渡、鐘鳴三由瀘州後撤,準備與吳行光會合。抵隆昌,知吳軍已散,只得分頭逃命。鐘鳴三潛經大足時遇敵,度不得脫,拔槍自殺。駐合川營長李天鈞、鍾郎星亦皆自殺。

關鳴川躲過多次搜捕,又幸得袍哥兄弟幫助,上了這條船。

攬載船過白沙沱,雞冠石咫尺在望。

先進入眼簾的是陡坡上一字長蛇般蜿蜒的鱗鱗屋瓦。他不知道,數月前一道去那裡迎候南方同志的紅旗五哥石增福,此時就坐在翠微軒茶館裡。石增福帶去合川的十多個雞冠石的子弟,無一缺胳膊少腿,全數安全回家,他受到了英雄的禮遇。因此,他把雞冠石這個袍哥的世界,暫且當成了最好的逋逃藪。

他看見了欹斜倒臥於水岸的大石鼓,那是足有三、四層樓高的一塊圓溜溜的鼓形巨石。會編故事的人說,那是明末張獻忠剿四川時,跟明朝大將劉士奇在此大戰,棄置的一面戰鼓。大石鼓下泊著一長溜船。粗粗的看,有細長滾圓的“黃瓜皮”、兩頭尖翹中間寬凹的“金銀錠”、前後一般粗的“滾筒子”,甚至還有一條湖南辰州的“辰駁子”、一條湖南麻陽的“麻陽子”。一條正在裝載貨物,一條正在往下卸貨,一條渡河的三板船剛從碼頭邊撐出,從河風送來的吆喝,他聽出是黃老么的聲音。

攬載船從大石鼓前的中流上駛過。有小兒立在大石鼓上朝著船大嚷:

“甘蔗灘,我兒拿頭篙竿;大石鼓,我兒掌舵屁股!”

小兒又蹦又跳,不小心在石頭上滑跌了一跤,反惹得在船尾掌舵屁股的艘公哈哈大笑起來。

是昨夜,淩惠平好久以來第一次進入他的夢境,仍是好些年前那副俏模樣,不過聲音分外悲切:“表哥,你知不知道我死得有好苦?”

他仰起頭去望。他看到了那座墳山,發現了那座從墳崗頂可怕地鳥瞰著那段江面的扎眼的白塔。

第七章 失蹤的骷髏 第八章 死者與死者的會面 第九章 地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