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多久,勞教所人員開啟一道門,那正是勞教所的妓女們午休的時間,她們的房門敞開著,四個人的房間,總是會散發出女人的氣息。我想到了肉體這個詞彙,沿著院落,這些平房的庭院間曬著妓女們的女裙,在這裡依然能夠看到裙子,那些各色各樣的裙子搖曳著,或者像樹枝一樣姿肆地懸掛在空中,彷彿想告訴我,穿裙子的妓女們已經來到了勞教所,她們帶著懺悔、昔日的衣裙走進了這座庭院,開始了新生活。

在肉體這個詞彙之間,交織著晶瑩的漪漣,綻放著花瓣,充盈著浪花;在肉體這個詞彙之間,有一個更深的深淵,它像敞開的淫蕩,轉眼之間就把肉體徹底撕開;在肉體這個詞彙之間,深藏著秘密,它也許是愛慾似的呻吟,它也許像彩虹掛在天上,它也許藏在幽暗之中。

在肉體這個詞彙之間--我此刻正在探訪著妓女們的肉體,轉眼之間,短暫的午睡時刻已經結束了。她們懶懶洋洋地伸著腰,眨著眼睫毛一個兩個地走出了房間,她們中的人手指夾著香菸,那夾煙的手指像被煙燻過,像是從醃菜罐中猛然抽出來的黃瓜;她們中的人有人穿著裙子,那綴滿花朵的長裙像媚俗的理想在炫耀中落在深淵裡,還是曾經呻吟過的肉體墮入了肉體的深淵;她們中的人唱著流行曲,那是鄧麗君的歌,是王菲的歌,是繚繞在她們牙齒之間的的一種低糜的音符;她們中的人打著哈欠,足可以說明她們在這個世界上並沒有長久的睡眠,而此刻,到了這一步,我知道,我可以揣摸到萎糜的姿態,她們渴望著在夢裡逃避懲罰,她們渴望著到夢中去改造生活。

轉眼之間,她們已經消失在我的眼皮底下,管理人員已經帶著她們回到田野上去了。她們將鋤土、除草、在荒涼的深秋,她們一個兩個把時光消耗在田野上,勞教人員告訴我說,許多妓女試圖逃跑,她們逃跑的時間通常是午夜。但很少有妓女會在田野上勞動時逃跑,很少有妓女可以穿越勞教所女幹警的目光,但仍然有一個妓女逃跑了,那是一個炎熱的下午,那個妓女不顧一切地沿著田野小路奔跑著,她的鞋子掉了,她仍然在跑,她的雙腳踩在了荊棘上,她似乎感覺不到疼痛,當她跑到鐵軌上時,恰好一列火車開過來了,她被捲入了火車輪下。

夜晚來得如此之快,我住在管教幹部的宿舍裡,推開窗往下看,我本已躺下,然而,總是會聽到一陣水聲,一陣冰涼的水聲。它彷彿澆溼了我瑟動的身體,當我推開窗往下看時,在我窗外不遠處,站著一個女人,她赤身裸體地站立著,她在沐浴,因為在她旁邊就有一隻水籠頭。白天我曾經看到那隻孤零零的生鏽的水籠頭,我曾經擰開水龍頭洗過手,那水跟世界上任何別處的水一樣清澈、乾淨,只是那隻水龍頭已經生鏽。此刻,赤身裸體的女人正端著一隻塑膠盆的水往身上倒去,我吸了一口氣,在這個深秋的夜色深處,那個女人披著長髮,愜意地在空曠的庭院中沐浴著。身心是如此地自由,這自由似乎讓她體驗不到一絲寒冷。我還看到從她手上散發出的泡沫,夜色中那些泡沫顯得慘白如雪,轉眼之間,泡沫又被高高地揚起來的一盆水的傾瀉捲走了,她的肉體此刻變得如此地光潔,像雕塑佇立了幾秒鐘,就從我的眼前消失了。這頓然的消失使得我沉入了的睡眠顯得很惚恍,我又在肉體這個詞彙之間沉落著,如同一個妓女的肉體忽兒變成赤裸,轉眼之間又變成了晶瑩,變成雕塑,變成天使和墮落之使。

我就睡在妓女們的旁邊:肉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