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側的有紅櫻槍頭的旗幟栩栩如生,就連那下面擺放的鮮花盆景和垂於舞臺兩側的紅平絨大幕的疊痕也清晰可辨。你想告訴她那八一軍徽早就沒有了,紅旗和鮮花也撤掉了,現在後幕牆的中央是一幅偉大領袖著軍裝的正面頭像,下面是鏤空刻寫的“大海航行靠舵手,萬物生長靠太陽”的橫標。可她臺子畫好了卻沒有繼續,而是在外面,臺子的下面極快地勾出了一個個的小人頭,直畫到數不清。只見她的筆尖一圈圈兒像寫連筆字樣的急速不停地畫著。“這是什麼?”“看電影?”“幕呢?缺銀幕嘛!”“看戲?舞臺子裡是空的嘛!”噢,明白了。因為她又飛快地在那些畫出的小人身上勾出手臂來。是直的,伸展向上、叢林樣多的手臂。你不禁將眼睛從她的畫本上移到她的臉上,她的臉極白,是那種叫人發怯的白,薄薄的嘴唇緊緊抿著,一眼便能瞧出那腮頰及裡面的牙齒是用了全力的。你有些驚詫,不知她為什麼會這樣?你用喉嚨“吭”一下,她沒反映,你又用手指彈一下課桌,她感覺到了,抬起眼看你,順著你的目光發現了正站在她身後的老師。她自自然然地把夾在手裡的筆轉了一下,然後才把作業本合上,用書壓住。從容得一點不像個十三歲的女孩兒。那纖細的小手在做這一切的時候很緩,特別是那支暗綠色的中華鉛筆在手裡轉動的樣子,就像一個士兵向首長打敬禮一樣的自然。以致多年後你在回憶這一幕時,還在為她如此老練的舉動吃驚。

她那畫的意思你明白,可又不十分理解。你告訴她,現在的大禮堂和從前早就不一樣了。可她什麼也不說,只是抿著嘴微微的笑笑。她找出了一張紙,畫了兩個大小不等的橢圓,上下用弧線一連,又銳銳地勾了幾筆,一架呼嘯的戰鷹便躍然紙上。末了,在機身的寬處她又描出一箇中間帶八一字樣的五角星機徽。

“怎麼樣?”她問你。

“真棒!”你說。

從此,你對她不在敬而遠之了。甚至,你還去過一次她家。

將官宿舍在一二兵營交界處的蘋果園後面。那原來有三幢日式小樓,後又蓋了幾座帶前廈和花牆的廟樣的房子。雖然大院裡的孩子們很少去那裡玩,但因為在它的東邊有一個廢棄的小遊泳池,是孩子們常去遊戲的好去處,可在往前,就很少去了。所以,當符曼華邀請你去她家玩時,你竟鬼使神差地答應了。符曼華的家在三幢小樓的東邊一幢,青灰色的前牆讓爬滿的青藤遮著,在下午的陽光裡顯得極幽密。進門廳右拐是一間大客廳,空蕩蕩的大。“四丫回來了。”她媽媽正坐在南牆邊的沙發裡打毛衣,同孩子打招呼時警惕的眼睛在你身上睃。“這是我同學邊和平。”符曼華邊回答她母親邊拽了你往裡走,你的一句“阿姨好”像蚊子哼。符伯伯正倚在沙發裡小憩,肚子上扣一本毛選,聽到動靜睜開眼看了一下。他的頭髮已經雪白了,腳上一雙黑色拖鞋。這之前你從未見過拖鞋,當時還很納悶:他怎麼穿這樣的鞋?跟澡堂裡的趿拉板似的。你懵懵懂懂被符曼華拉上了樓,心裡開始後悔來了這裡。符曼華自己住一間靠東的屋,房間不大,窄長條。雖然才下午三點多,可屋裡的光線已經很暗了,與窗外的明亮相比,顯得反差很大。窗前一隻木架支著一幅畫板。靠南牆中部,擺一張你家也有的打著營具標記的三屜辦公桌和一把椅子,桌上一座白瓷領袖半身像,上方的牆上還是一張著軍裝的領袖像,站在天安門城樓的一角,向西方揮著巨手。牆上還貼了好些畫兒,除了一張江水英的劇照是在靠窗的旮旯並被窗簾遮住半邊外,其餘都是白紙畫的畫兒,有鉛筆寫生,也有油畫,多是些靜物和人物,你心裡有些唐突,吃不準這是不是“四舊”?北牆居中掛了一個鑲滿了相片的鏡框,一張四寸全家福嵌在中央,其餘多是一、二寸小照,特別是她爸的一張著將軍服的二寸半身照,引得你仔細瞧了半天,在心裡對比著他的肩章、授穗與你父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