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搖搖頭。

“那你哭什麼?”

“我,我身體不舒服。”

“你生病了?!怎麼不去找張醫生?”

她還是搖頭。

“我,我們還能回去嗎?”

“怎麼不能,我們和當兵的待遇是一樣的。”

“不是說要‘紮根邊疆’的嗎?”

“別想那麼多了,我們同學們不是都在一起嘛,怕什麼。”

“誰怕了。”

不知怎麼回事,當你決定同石建國他們一同來兵團的時候,心裡也特別願意符曼華能來,直擔心她不要因為她父親的問題來不了。說不清為什麼,如果單說你們是同桌,似乎並不全面,因為每當你看到她那露珠樣尖尖的下頦兒時,心裡就有一種莫名的其妙。當符曼華由她媽媽陪著坐小車到了車站時,你的小心眼裡都蕩起浪花了。可此時你並不知道,她正有著難言之隱。

就在這一晚,準確點說是一九六九年四月一日二十二點,你們這夥已經正式成為十六團十連軍墾戰士的北京軍區第八步校的子弟,剛剛在蘆葦打就的地鋪上進入夢鄉,便被一陣急促的哨聲喚了起來。原來,舉世矚目的“九大”召開了。於是,在這繁星穹頂扣住的空遼闃寂的大漠深處,便出現了一支由三名佩戴著紅五星紅領章的現役軍人引領著的小小隊伍。沒有鑼鼓聲聲,沒有鞭炮齊鳴,只有從尚顯稚氣的喉嚨裡發出的嘶喊,伴著睡眼惺鬆的哈欠,隨著深一腳淺一腳的晃動,小鬼兒叫魂兒樣的高一聲低一聲地揉搓著大漠和星空。

昨天連裡為了接待你們,是特意從公社食堂借的餐,從今天開始,你們在自己的伙房吃飯了。當你們列著隊從平房的最後一排的伙房一人領到兩個黑窩窩頭和半碗鹽水時,才愣愣的明白了為什麼昨天吃飯的時候連長說大家吃飽一點,晚上不再開飯的話。

圪蹴在地上的劉連長,一面滿不在乎在嚼著窩窩頭,一面笑著對吳阿姨說:“這裡沒有菜,也買不到,不過很快會好起來的,再等上幾天,暖活了,漠地裡就會長出野韭、沙蔥,再等我們開出地來以後,想吃啥子就種啥子,到那時就會好了喲。”“是呵是呵,”吳阿姨大聲附合著劉連長的話,“想當年紅軍長征初到陝北時,不也是靠著南泥灣大生產才豐衣足食麼,不也打下如此一個紅彤彤的新中國來麼。就是咱這群孩子裡,也有老紅軍的後代……”

吳阿姨的話,脆生生的像胡蘿蔔,水波紋樣在兩排泥土房之間迴盪,鑽進正同樣圍成圈圈蹲地上啃窩頭的你們的一隻只小耳朵裡。

暖暖的太陽撫摸著水樣的沙地,一輛頂上堆滿了東西的公共汽車停在了路邊,吳阿姨要走了。她最後的對著你們笑,笑得很甜,像星空的一鉤月;她對著你們揮手,揮得很溫柔,像一首浪漫的詩。

等待的日子是輕閒的,也是無聊的。漫漫大漠多出幾十個人,就好比是長風多刮來一捧沙粒。名義上是半天政治學習半天訓練,可幹部們都清楚,現在的連隊還不是正式的,他們盼望的是後面的大隊人馬。你們每天除了沿著伶仃索莫的公路閒逛,就是寫信發信跑郵電所去供銷社。你們都喜歡郵電所那個長辮子姑娘,曉得了她叫烏雲其其格,家是呼市的,是回老家下鄉的知青。你們把寫好的家信鄭鄭重重地交給她,看著她裝進白色的郵袋裡,仍是不放心地問:這信要走幾天?路上會不會掉了?郵電所的隔壁是供銷社,那屋裡瀰漫的皮革的腥羶,肥皂、牙粉、墨汁等日用百貨的辛澀,以及油鹽醬醋、劣質餅乾的酸甜鹹津所混雜起來的難聞氣味,你們差不多已經習慣了,好像每天不聞一聞就缺少點什麼似的。一天中午,你們不知不覺地又走到了那頂簷上起一道邊牆,半圓的造型兩邊矗著高出一截尖塔的供銷社。烏黑黢黢的櫃檯和貨架上的東西,你們早已熟悉得不能在熟悉了。信紙郵票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