姿勢維持了幾秒鐘,然後走近桌子準備起畫筆和顏料,開始畫面。畫師從陰暗處畫到光亮處,此刻陽光從敞開的大門灑在地面上,緩緩前行的金黃色矩形強光照亮了塔樓內部。從門口投射進來的陽光正好照在畫面左後方那座火山爆發的遙遠泛紅光線上,而一旁的山下,則是以長矛拼殺或等候進入格鬥戰場的騎士們。在壁畫的底層和上方,藍與灰的層次和加強距離效果的泛白透明顏料同時把那個區塊的色調變得更冷了,使得現代城市的鋼骨玻璃帷幕大樓在那兩種光線之間更顯得突出。那是一座嶄新的特洛伊城,城市的前方,特洛伊國王普賴姆的兒子和媳婦以真人比例在畫中的前景道別。戰爭畫師含糊地低語著:“淚涔涔的你,某個穿著青銅盔甲的希臘阿該亞人將會帶你一起遠走。”為了畫那個場景,法格斯簡直陷入了痴迷的地步,先是直接到阿雷素(Arezzo)的聖方濟教堂觀摩,然後在所有找得到的書本里,仔細研究弗朗西斯卡畫在教堂正殿右上方的《亞當之死》(La muerte de Adán)旁的兩位年輕男女的肖像。如同烏切羅的圖畫,那些十五世紀的壁畫與法格斯的塔樓壁畫有著密切關聯,尤其是《君士坦丁之夢》(El suen~o de Constantino)——他畫赫克託耳的武器時,靈感隱約來自其中一位哨兵以及《希拉剋略之戰》(Batalla de Heraclio)和《君士坦丁戰勝馬克森提》(Victoria de Constantino sobre Majencio)。法格斯從弗朗西斯卡畫中的年輕女子身上得到啟發,畫出安卓瑪卡的形貌,她懷裡抱著小男孩,裸露出一邊肩膀和乳房,由混亂的幾何圖案勾勒出的衣服皺褶像是她剛從床上起身,尤其是她那迷失在戰士肩膀後方的悲傷眼神,好像在瀏覽著圓形壁畫中從戰場到逃離焚城的難民,彷彿她能夠事先在其他女人身上看出自己即將成為征服者的戰利品。而在她面前,駭人的赫克託耳拿著步槍以及難分古今的武器裝備,穿戴著鋼盔以及介於中古世紀和未來主義派的灰色稜角盔甲——哪兒學,就哪兒賣,法格斯再次無情地剽竊了壁畫畫家奧羅茲科和里維拉的手法,他舉起一隻金屬臂鎧,往小男孩那邊伸去,讓男孩嚇得躲入母親懷裡。在地上,由三個不完整的影子組合而成的一整塊陰影,就像預言一般令人費解。

法格斯齒間叼著畫筆,退後幾步觀察成果。“不錯。”他滿意地自言自語。午後的陽光也補足了剩餘的部分。法格斯將畫筆洗好晾乾,選了另一支較寬的畫筆,直接在牆上調色修飾赫克託耳的臉部,為了強化臉部下方的前縮透視效果;他把白色和藍色塗在土黃色上,讓肩頸上的鋼盔陰影變得更加暗沉,戰士堅定的剛烈氣息也相對更加濃烈,他身上的冷色調與妻子身上和臉上漸漸和緩變化的暖色調形成強烈的對比,那種人類不得不向生命規則低頭的姿態,僵硬得好像只有在軍事諷刺漫畫裡才會出現。“我說嘛,沒有男人躲得過自己的命運。”法格斯又低聲咕噥了起來,他自己比誰都清楚這一點。而且,他最早期的一張戰爭照片與那個畫面息息相關:普賴姆的兒子和媳婦跳脫了中學裡的古希臘文翻譯課程,照片中的那些人擁有真實的臉孔、聲音和淚水,而且以精確的對稱方式,在一連串不可能的偶然下,也說著荷馬的語言。在真實生活裡,法格斯第一次聽到安卓瑪卡放聲痛哭是在尼科西亞[3],那時法格斯才二十三歲。那天戰爭剛開始,佈滿天空的土耳其軍隊降落傘在城裡從空而降,同時,廣播呼叫著新兵火速到軍營報到,法格斯這時候拍下當地數百個男人狂奔到新兵中心之前和妻子道別的景象,後來全世界有一半的媒體頭版都用了他的其中一張照片:清晨水平光線照射下,一個表情僵硬的希臘男人身上各種色調對比鮮明,他鬍子未刮,以全速把襯衫隨便塞入長褲裡,正與妻兒相擁道別,同時,另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