惡作劇心態下,電視裡傳出的一聲近似於尖叫的問話聲,像一杆長矛,直直地刺穿了他,正中心窩。

“周先生!您真的是領養的嗎!”

他如夢方醒,猛地轉頭,才發現“懷舊金曲”不知何時已經播完,突然插播的娛樂新聞畫面劇烈地搖晃著,彷彿一部獨立電影裡的手搖鏡頭。

畫面被擠擠挨挨的人群佔據著,哪怕空隙中也是數不清的話筒與急驟亮起的閃光燈。這一切的正中,是戴著一副大墨鏡的周策,神情厭倦地被助理和保安簇擁著,被蜂擁的人群擠過來擠過去。

他沒有說話,彷彿事不關己,只是對這樣的擁擠有些不滿,緊閉的嘴角處有幾條小小的皺紋。夏助理和幾個方靖不認識的保安頭上都是細細一層油汗,神情緊張地推搡著不斷撲上來的記者,擋掉那些從四面八方送到嘴邊的話筒。

嘈雜的背景聲音中,夏助理的聲音微弱而無力:“大家請不要擠……讓一讓……無可奉告……”

然而更加洪亮、更加尖銳的聲音掩蓋了他的話。

“請問你知道自己的親生父母是誰嗎!”

“周策!周策!看這邊!”

“你和養父母多年不來往是因為這件事嗎?”

混亂與吵雜終於告一段落,鏡頭回到主持人身上來。那個妝容精緻的小女生以一種造作的口吻興致十足地向觀眾通報這場大八卦的始末:

“……著名演員周策,近日來被踢爆與其父母沒有血緣關係。根據記者瞭解,周策父母曾被診斷為患有不孕症,周策在兩歲時被領養,此前一直住在美信基督育幼院。有匿名知情人士透露,周策多年來一直私下捐贈該育幼院,此前賣掉名下的豐華臺豪華公寓,亦是因為該育幼院基金會籌款……”

方靖已經沒心思去管畫布,開啟電腦,在搜尋引擎上一搜,便是鋪天蓋地的新聞。網路上的八卦一向比紙媒來得狠且準,已經翻出了周策與他父母的血型不符作為例證,另有周策十九歲時從學校退學,與家裡斷絕關係,以至於到二十四歲簽約藝星之前,不得不靠在煤氣公司扛煤氣罐過活。網頁上所配的新聞圖片是周策小時候與父母的合照,那對夫妻看起來與周策確實沒有絲毫相似。

一個熟悉的名字也出現在螢幕上:蔣天敏,周策被丟棄在美信基督育幼院的門外時,襁褓裡塞的一封信上,所擁有的名字。這篇文章在末尾處呼籲周策、或者說“蔣天敏”的親生父母現身。

他下意識地去摸桌角處放著的那包煙,抽出一根叼著,點上火,尼古丁苦澀的味道頓時充溢口腔中。

真好笑,他想。已經是耳鬢廝磨多時的人,還需要從網路上得知他的身份。

那個寒冷的早晨衝破記憶的重重障礙在腦海中變得清晰,像是黑暗的海面上慢慢浮起的一尾魚——

“……科尼斯堡,改了個名字叫做加里寧格勒,一切就都不存在了,德國精神上的首都、過去的那些歷史,全部煙消雲散。只不過是換了個名字而已,就彷彿人生被偷走了一樣。”

記憶裡,周策的這句話,彷彿也帶著那天早晨冷冰冰的寒意。

方靖是被敲打玻璃的聲音驚醒的。睜開眼睛時還以為自己在做夢,愣了一會兒神,才發現頭頂半截窗戶外蹲了個人,正扣扣地敲打那扇窗子。似乎在下雨,窗玻璃上一片雨痕。他眯著眼看了一會兒,好像是周策。

他披了一件衣服翻身下床,光著腳跑到門邊,開啟門,果然是周策,凍得臉色發青,在門外跺著腳,腳上只穿著一雙拖鞋。方靖連忙讓他進去。

“你幹嗎不接電話?”周策像狗一樣甩著頭髮上的雨水,僵硬著在單薄的風衣下瑟瑟發抖,“打了幾十遍了。”

方靖抹了一把臉,驅散睡意:“抱歉,我晚上一般都設定成靜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