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張衍拿到藥材,渾身染血的回到村子時,已經是深夜時分了。

夏日的夜晚依然燥熱,四周安靜的可怕,無風聲也無蟲鳴聲。

因燥熱而騰不起晚風,因饑荒而聽不見蟲鳴。

張衍一步一步踱進沒門的破屋,虛弱的倚在門框上,看見那個漢子神情麻木,懷中抱著一個孩子,身前是一堆燃燒的火焰。

漢子低著頭,並未發現張衍的到來。

張衍坐在漢子旁邊,從懷中掏出那顆染血的大參,嘶啞道:“藥材帶來了。”

漢子這才注意到張衍,抬頭掃了他一眼,便又低下頭來默默搖頭。

張衍心中一陣絞痛。

他看見漢子的那種眼神,便明白了。

那種眼神,他看過很多次了,在每一個絕望的百姓身上。

眼神……冰冷,空洞,麻木,呆滯,絕望,還有些不知所措。

張衍還是有些不相信,顫抖著伸出手,摸向孩子還帶著細銀環的手腕。

孩子的身體很冷……

比他父親的眼神還要冷。

張衍看著漢子懷中的孩子,默默收回手,又將大參收回懷中。

還是晚了,孩子還是死了。

漢子看著懷中的孩子,張衍看著快要熄滅的火堆,二人沉默無言。

張衍忽然問道:“門去哪了?”

他原本想說一些安慰的話,可所有安慰的言語,在這一刻都如此蒼白無力,最後說的話卻莫名其妙。

漢子指了指還在快將熄滅的火堆,呆呆說道:“怕孩子冷著,就燒了。”

張衍又沉默下來。

漢子忽然說道:“張道長,你知道嗎?其實孩子早些時候,還有的救。”

“幾個月前,孩子便病了。”

“生病了就要錢,可家裡什麼都沒了,能賣的都賣了,換了買糧食吃了,我家八口人啊,四個孩子,怎麼養啊?!”

“只剩下……孩子手上的那個銀環,我想拿去賣了買點藥,可孩子死活不同意,甚至以死相逼,說這銀環是一個道士哥哥給的,將來是要還的。”

“我實在沒辦法,就想著給自己去賣了,孩子們交給婆娘照顧,可人家都不要我,說我年紀太大了,肉太老了。”

漢子一點點,絮絮叨叨地說著:“後來,幾個年紀小的,陸陸續續就餓死了,就剩這一個找回來的了,我……我不能讓他也沒了呀!”

“我……我只能,將先死的那幾個孩子屍骨偷偷挖出來,慢慢吃著,騙他們是死貓肉,耗子肉,我和婆娘總是先緊著孩子吃。”

“再後來,孩子婆娘也餓死了!”漢子的聲音中帶著些許哭腔,他極力壓制,卻再也忍不住,嚎啕大哭,“我真沒用!婆娘餓死了,兒子也病死了。”

白日埋兒夜吮骨……張衍只能聽著漢子大哭,連安慰都沒法安慰。

漢子哭了許久,抬起頭來,眼睜睜的看著那火堆一點點熄滅,在黑暗中濺點火星,映出一地餘灰。

燒掉的不只是門板,還有唯一活下去的希望與念想。

火滅了,徒留一地餘灰;

心死了,只剩一身麻木。

漢子的頭,又低了下來。

今夜……

月明星稀,烏鵲南飛。

繞樹三匝,何枝可依?

村子裡早就沒了樹,樹枝樹幹砍下來作了柴火,樹皮樹根扒了作糧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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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京城。

桃花飄落,小院如春。

一位紅衣少年與一位身穿龍袍的英俊男子正在下棋對弈。

大平國師李夢陽與大平皇帝龍武帝下棋對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