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夢陽收回注視人間的目光,看向依舊俯瞰人間的趙仙升。

片刻,他問道:“你有多久沒有好好看看這人間了?”

趙仙升收回目光,搖了搖頭,啞然失笑:“許久不曾看過這人間了。”

在這位仙人眼中,他從來不屬於這人間,也不屬於這天上,人世間的悲歡離合,天上月的陰晴圓缺,一切都與他無關。無師自通,天生入道,一切都是順其自然,自然而然的成為了天下第一。

他生下來就在大道之上,只需在大道之上放肆奔跑。若遇高山,一劍劈開。若遇大河,一劍斬斷。沒有任何事物能夠阻止他前進的腳步。

人間寂寞,天上無趣。天上人間,一劍罷了。天上劍法,唯我習之;人間道法,我盡修之。這是趙仙升醉酒後放出的豪言。

少年時,一人一劍,問劍龍虎,武當,青城,齊雲,道家四大名山。

中年時,得天下第一仙劍,整整一甲子未出一劍,後再入道家四大名山,坐而論道,進而道法自然。

老年時,一劍開天,至此天下無人敵,後又入道家四大名山,這次不問劍不論道,就只是看看山中風景。

因為,無論劍法還是道法,他都修了個天下第一。

前二百年間,無人是我友,無人是我敵,唯我一人一劍長生於世。

趙仙升喃喃自語:“原來,人間不至如此寂寞。”

後三百年,人間如此寂寞,直至黑白的世界,多了一抹紅色。

李夢陽與趙仙升並肩而立,輕聲嘆道:“人間雖遠,可你我都在其中。”

他接過紫金葫蘆,慢慢喝著最烈的酒,說著最平常的話:“對凡人來說,你我是真神仙,可你我應該知道神仙也是個人啊。”

“何為神?何為仙?我們又因何高高在上?”

趙仙升抬頭看了看天上星河,又低頭看了看天下人間:“大道殊途,仙凡有別。無論是天下的世道,還是所謂的大道,你我當為人,修士如螻蟻,王侯將相不過草芥,惜百姓終歸塵埃寥寥。”

“那你所求何物?你那片天地人間還要大的道,又是何種道路?”李夢陽停止飲酒,臉色微紅,歪著腦袋,一雙桃花眸眯成一條縫,像只可愛的狐狸。

“天下第一?長生於世?”趙仙升接過紫金葫蘆,自問自答,自論自道,“這些是嗎?或許是吧。”

“大道之外,又有何等風光?自由自在,逍遙快活?人間寂寞,天上無趣,何人知我?”

趙仙升仰頭飲酒,先是沉默,而後放聲大笑:“知我者,為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

“夢陽,你可知我?”趙仙升笑問。

“讓我隨便猜一猜……”李夢陽笑了笑,“你趙仙升所求的,不過“有趣”二字?”

趙仙升拍手大笑道:“有趣?有趣!天上無趣,所以我不當什麼狗屁神仙,半仙足以我仗劍人間。人間寂寞,只在二百年間,嘗過美食,美酒,美人,發覺人間不過如此。”

“老子天生入道,天下第一!無拘無束,無敵無友!頓感人間寂寞,直至遇見你,才覺人間才是人間。”

趙仙升便是這般,他覺得劍法有趣,那他便習劍成天下第一;他覺得道法玄妙,那便習盡天下所有道法;他覺得人間風景不過如此,那他便一劍開天,去天上看看。結果發現天上無趣,還不如在人間寂寞。

他只是不想讓自己不知多少歲月的人生,如此無聊罷了。

人嘛,總要給自己找點樂子。

所以他,隨心隨性,隨心所欲,無不逾矩。

“我生天地間,仗劍遠行客。問我求何道,笑答有趣了。”趙仙升放聲大笑,大袖飄搖,“來!喝酒!人間沒有什麼意思,也就酒還算有趣。